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釉瓷魂

  鲁山段店匠师梅友民,专攻瓷腰鼓。腰鼓是由西域传入中原,历经晋隋发展,至大唐,被收进唐乐,且以陶瓷烧制鼓腔,两端蒙兽皮,轻轻拍击,无不令人心醉。
  
  梅友民起先并不烧瓷,主要砌窑和补窑,俗称挛窑匠师。根据经验,每座柴窑烧过百次,必须对炉窑进行砌补。梅友民一绝,做活时不用模具。像砌二十多米高的窑囱,不用吊线,只管一圈圈往上砌,够不着了,就将和好的黄泥浆,往内外壁一涂,上下划搂几圈,看似粗糙,实则坚固耐用。但手艺再好,找挛窑的毕竟是少数,几年不曾砌筑是常有的。
  
  如此下来,日子过的有些清淡不说,相貌堂堂,虽过而立之年,可还不曾婚配。梅友民一人清闲,就在庄东山岗上搭间茅屋,几棵绿树,鸟语花香,倒是逍遥处。
  
  梅友民有个习惯,不挛窑时,总会在茅屋前空阔的地带盘腿而坐,把阳光倾斜树叶而成的斑驳晃动的影子,幻想成昔日曾经砌筑过的窑炉,时时揣摩其中得失:赵家炉风门小点,张家炉拱顶磨圆欠妥,王家炉烧柴火应该……
  
  久了,梅友民常常叹息烧窑匠饭没少吃,可开窍的地方不多,愧对了那副好皮囊。这时,他就想为自己砌座窑炉,亲手烧出瓷鼓,让美丽的少女乐手击鼓而舞,欣赏片刻死也心甘,不过,瓷鼓什么形态,他心里还没琢磨出来。
  
  一天傍晚,在夕阳的映照下,梅友民正在凝神看着刚刚砌筑好的蛋形窑炉,他知道,烧陶不在于器而在于神,煅瓷不光在于形更在乎其魂。说煅必须讲究温度,而再次提升炉温,唯对龙窑、馒头窑和葫芦窑改善成的蛋炉,才是最佳选择。对于自己的蛋炉,梅友民十分满意,对,一定要烧出让世人惊诧的瓷鼓。正想着,不远处传来一阵清脆悦耳的铃声,顺着声音,梅友民惊呆了:在酡红色的晚霞里,一位身穿胡服的少女,正骑着疾行如风的马奔驰着。再细看,少女身穿短衣,长裤和革靴,上身和臀部丰满圆润,腰间系有革带,恍惚中,这不是天赐神器—细腰鼓吗?清风飘逸的少女既具陶神,更富瓷魂。
  
  眼见胡服少女飞到身旁嘎然而停,梅友民赶紧迎了上去,执起马缰,笑问客从何处来,为何行路匆匆?
  
  少女说,我想请匠师为我烧个瓷鼓。
  
  梅友民一指蛋炉说,我砌筑此炉,就是专候你的。
  
  少女说,真的,怪不得,一路总有人指引到这。
  
  梅友民说,没有坐席,只有委屈姑娘了,说着就去取土。少女站着不大功夫,梅友民抟其细土,加以澄练,捏为鼓胎,规而圆之,刳而中空。几个时辰,以少女模样的细腰鼓豁然成型。
  
  少女一见乐了,惊道,这不是我吗?
  
  梅友民答道:不像。还没说完,随着“啪”地一声,一块泥砸进细腰鼓上腔里。惊得少女“啊”地一声尖叫。梅友民一看,是少女骑来的马撒欢撂蹄摔飞的蹄泥,赶忙说,不怕,不怕,重来我重来。少女略显迟疑,眼看山下小路。梅友民明白了:夜幕已悄然垂下,山岗暗晦,不便再抟了。梅友民说,天色渐暗,改明吧。少女点头,明日还请匠师费心。
  
  第二天,少女又来,梅友民抟土,却怎么也抟不出昨天的效果。
  
  少女说不忙,我还有一百天才上京城呢,匠师慢慢抟就是了。一连几天,少女每天都来,做梅友民下手,渐渐两人有了话题,多数聊得还很投机,有时天黑了,少女也迟迟不肯下山。少女说她叫蝴蝶儿,是山北前李庄的。
  
  接下来的三个月,梅友民基本上都和蝴蝶儿在一起抟土。等到第一百天,梅友民终于抟到了感觉,泥被和的跟先前一样。梅友民便让蝴蝶儿站好,只见他,盘腿端坐,凝神屏气,舒环柔指,抱泥如月,近二个时辰,蝴蝶儿形、神、韵俱呈细腰鼓上,如云霞飘渺,似水墨浑融。
  
  又一个傍晚时分,蝴蝶儿如期而至。梅友民从蛋炉里小心翼翼捧出细腰鼓,微闲双目,竟流下泪水。
  
  蝴蝶儿道,这是真的吗?梅友民说,蹄泥里矿物质融熔小颗粒酵引窑变,月白中出现蓝色,可遇不可求。
  
  你看匀净的黑釉上闪点着几十块蓝色彩斑,宛如黑色锦缎上的亮色装饰,使原本凝重的黑釉变得活泼跃动充满生机。鼓身凸起的弦纹,诚如你的衣衫,格外醒目,增添了巧夺天工的韵律感。
  
  蝴蝶儿说,看来这是机缘。百天的缘分,我记一辈子。
  
  梅友民说,你的形在鼓上,我的魂在鼓里,今后我再也烧不出这般富有灵性的细腰鼓了,从此也绝不会再烧瓷鼓!
  
  哥哥何苦!我会再来的!!蝴蝶儿亲昵地称呼梅友民,泪水潸然而下,哭着,飞身上马,奔驰而去。
  
  半个月后,瓷鼓和美女誉满京城。瓷鼓为唐玄宗专用,美女成唐玄宗新宠。
  
  一年后,已成为后宫娘娘的蝴蝶儿派人寻遍整个鲁山,不见梅友民踪迹。
  
  窑变的花瓷细腰鼓从此成为绝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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