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星寥落,晨光熹微,一个面相凶恶的男人,身着烫眼的红衣红裤,大步流星地向城门楼走去。
大伙每见此景,就知道,衙门里又要杀头了。
穿红衫的男人姓伍,人送外号“鬼伍”。鬼伍是衙门里的刽子手,他的鬼头刀平时搁在城门楼上能辟邪,可保一方平安。用的时候,鬼伍就恭恭敬敬地到楼上,登梯取刀。
往常,这是鬼伍最风光得意的时候。
鬼伍在入行之前,备受街坊们耻笑嘲弄,大人们都拿他来吓唬好哭的小孩。后来,衙门里的老刽子手来找他,想让鬼伍接替他。鬼伍很有干这一行的天赋──人高马大,相貌丑陋,又天生神力。鬼伍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老刽子手告诉他,穿上这身衣服,你就不是人了,而是鬼!是神!古往今来,只有刽子手见到天子不用下跪。的确,每每穿上它,鬼伍觉得人们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平日里再神气的人,瞧见自己都是畏畏缩缩的。
每次干完活,一身血渍的鬼伍,不擦也不洗,兀自扛着那把鬼头刀,往街中心走,鬼伍无论走到谁的摊前,想要啥了,也不说话,只是将手一指,摊主就得乖乖地将东西白给他,稍不情愿,他就凶神恶煞地将血淋淋的刀往你摊前一放。以后,谁还愿意到你那儿买东西?
因而,只要这一天有活了,鬼伍就跟过节一样高兴,大模大样地取刀,再到河边“哧咔哧咔”地磨刀,故意磨得很响,脸上还泛起瘆人的微笑。
鬼伍从来不去打听被砍的犯人犯了啥罪,他认为只要是衙门里让他砍的人,就一定有罪,就该死!
可不久前,鬼伍处死的竟是一名貌美柔弱的女人,那女人全身都是刑具留下来的伤痕,始终泣涕涟涟。鬼伍看到她,觉得手中的刀突然变得很沉,鬼伍让她抬起头,撩起长发,让颈背露出来。女人很顺从地做了,然后带着哭腔问:“这样对吗?”
鬼伍听罢,心里一揪。遂不忍心看她颈背上那一片白得刺眼的肌肤──再过一会儿,那就是他下刀的地方。
就在鬼伍举起刀,准备施刑的时候,女人哀求道:“大哥,求您别破我的相,到了地下,我还要和夫君相聚。”
鬼伍没答话,他眼一闭,心一横,手起刀落,一道血光,溅红了不远处的白幡。
按民间的传说,血溅白幡,六月飞雪,说明有冤。
鬼伍私下打听女人的案子,官方说,是女人毒死了丈夫。可鬼伍从一个喝醉酒的更夫嘴里得知,原来,是县里首富秦员外的独生子秦大少,看上了女人,多次霸占不成,便找人毒死了她的丈夫,买通县令,陷害于她,最终将其屈打成招。
打那时起,女人的表情便在鬼伍眼前挥之不去。好几回,鬼伍心里堵得慌,酩酊大醉之后,便摇摇晃晃地来到西山坟岗,坐在女人的坟前,兀自说着醉话。
后来,再行刑时,鬼伍老是看到台下有个人影,像是那个冤死的女人,女人一会儿在东面,一会儿又飘到西面,人影越来越快,越来越多,搅得鬼伍心神不宁。
许是上天有眼,这一次,鬼伍要砍的死囚,不是别人,正是那个秦大少,秦大少和另外一个阔少为争青楼头牌大打出手,将其打死,那家人关系硬,越级上告,很快判了秦大少斩刑。
不想,前一晚,县令带着秦员外偷偷来找鬼伍,让他刀下留人。
按当朝律法规定,砍头时,刽子手必须一刀毙命,假若不死,犯人可以多活一年,第二年秋天再行刑。
秦大少整天在外面寻花问柳,到现在连个子嗣都没有,秦员外的意思,多活一年,留个香火。并且,可以有时间到上面疏通疏通,说不准能保条命。
然而,代价是,若是刽子手一刀没有毙命,按律则要砍断刽子手的双臂。
县令告诉鬼伍,事成之后,秦员外将给他一笔丰厚的报酬。否则,鬼伍小命不保。
鬼伍没吱声,只是很诡异地笑了笑。
天亮后,鬼伍去城门楼上取刀,才发现他那把斩金切玉的鬼头刀,被人换成了一把钝刀。还有行刑前准备给刽子手喝的敬天酒,也被兑了水,他们怕鬼伍喝了酒,手会下得更重。
远处,县令端坐高台,拨弄着檀香珠,闭目养神。
正午已过,县令从竹筒里抽出令牌,轻轻一掷。
刀落了,却砍在了秦大少的腿上,秦大少抱着腿,疼得直打滚。
鬼伍扛着刀,半蹲在台上,台下一片哗然。只有高台上的县令,脸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可县令没料到,当秦大少挣扎着要站起来时,鬼伍走过去,踩着秦大少的伤腿,又割断了他的脚筋。
大伙这才明白,鬼伍这是在折磨秦大少!县令忙让衙役们上台制止鬼伍,衙役看到鬼伍手中的刀,面面相觑,都不敢上去。
鬼伍哈哈大笑,遂又在秦大少的后背、前胸、下体上相继砍了十多刀,每砍一刀,都挥舞着刀,狂喊长啸,声似厉鬼。
直到最后一刀,剁下了秦大少的首级。鬼伍将刀使劲摔在了地上,血红的眼睛怒视高台上的县令,随后仰天大笑,声彻云霄……
押送大牢的路上,摊主纷纷拿出好酒好肉送与鬼伍,鬼伍只是眯着眼笑笑,丝毫未取。
头顶,云淡日丽,秋高气爽,微风拂来,像是女人清凉的水袖掠过自己的身体,鬼伍觉得,没有什么比这时候更舒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