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头蹙着眉头,眯着眼睛使劲地瞅着,塌陷的眼皮和密密麻麻的鱼尾纹在厚厚的镜片底下愈发的深刻。他使劲地往后抻着头,审视着眼前这盆经过他精雕细琢的茉莉,还是有些许的不称心。脑门上已经沁出了汗珠,寥落的发丝在太阳下泛着银光。树枝一般干瘪的手,颤颤微微地握着剪刀,继续修葺着。
……
“还有没有个正事了?!见天儿的就知道鼓捣你那几盆草,还当个宝啦!家里啥活也不干,啥事也不管,就盼着我早点闭眼你就高兴了是吧?”瞥见李老头从阳台上进屋,正在厨房准备午饭的李老太太就气不打一处来,弄得锅碗瓢盆叮叮当当的响。
李老头对此已习以为常,并没有在意,只是饱饱地吸了口气,闻到满屋的花香满意地点了点头。
紧接着,李老太太便在厨房里搭起了戏台子。从当天一大早催了李老头四遍去交水电费,追溯到辛辛苦苦拉扯三个孩子长大成人,又翻出自己刚过门那会儿老李家摆的臭脸……每每情到伤心处,总要抹一把老泪来祭奠受过的委屈;说到气头上,就顺手抄起一棵葱或半根黄瓜,指点着李老头宣泄一通。说累了,就继续择菜、洗涮,也借此机会喘口气,好准备下一轮的絮叨。
而这个时候,李老头总是赔着笑脸,默不作声。他会挑选几片晾干的茉莉花,再抓一把茶叶,一同放进杯子里,晃一晃,目测一下茶叶份量,多了就取出一些来,然后用开水泡开端进厨房去,放到不碍手的地方,笑呵呵地杵在那儿看着老伴忙活。再等着李老太太一句“起开!起开!碍手碍脚的”,又笑呵呵地退出来。
李老头会坐到靠窗的藤椅上,背对着暖暖的阳光,翻开当天的晨报——那是老伴一早出门买菜时给带回来的。
李老太太说到口干舌燥了,就得喝喝茶——她最爱喝这老伴给泡的茉莉花茶了——然后再感慨一下如今的幸福生活,好把这台忆苦思甜的戏唱完。说说孩子们给在城里买了房,大闺女全家都去了国外,想想健健康康、活蹦乱跳的孙子就满心的欢喜,老三家又添了个小外孙女,长得跟老三小时候一模一样……末了,总不忘一句“人这一辈子呀,不容易”。
不一会儿,李老太太就把烧好的饭菜端上桌,来到藤椅旁边,一把夺过报纸,又从李老头上衣口袋里摸出助听器给他摁在耳朵上,故意板着脸,说:“吃饭!”
李老头故作一惊,耸着鼻子闻了闻,说:“嗯~香!”
“死老头子!”
……
摆弄了半天,李老头还是不满意,可又说不上还有哪儿该修剪一下。他失望地叹了口气,放下剪刀,拍了拍手上的灰土,回到屋里。
李老头没再把助听器摘下藏进口袋里,只是怔怔地望向厨房,听着里面乒乒乓乓的做饭声。他把着扶手坐进藤椅里,椅子发出“吱呀”的响声。人和藤椅都老喽!李老头感叹着,靠在椅背上,取下老花镜,揉搓着干涩的眼睛。唉,不中用了,眼睛也不好使,看不了报了。
“爸,饭好了,趁热吃吧”,儿媳妇把烧好的饭菜摆上桌,一边摘着围裙,一边招呼李老头吃饭。
半年前,如果自己半年前也这么一直戴着这玩意儿,兴许就能听得着老伴跌倒,兴许啊,早一点送去医院,这中风治治能好……李老头常常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