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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大郎断指

  话说民国年间,在大巴山下古驿镇,若论起木工手艺,杨大郎绝对算是数一数二的傲角儿。

  那年月,乡下匠人一般都是走乡串户地找活儿干。杨大郎成名后,十里八乡请他上门做家具的特别多,他技艺精,活计出彩,工钱也公道,主家满意,都是好酒好菜的管够。这也使得杨大郎养成了好吃的刁嘴:他嗜好老家的卤鸡,别人吃这卤鸡,都是拣多肉部位吃,杨大郎却独爱鸡脚,旁人不解,他笑道:"鸡脚嚼起来筋道,熏干卤焖后,真是滋味无穷,哪是柴肉能比的?"

  却说这年秋末,镇东开油坊的陈老财请杨大郎到家里做一套家具,说是次子娶媳妇用。

  杨大郎领着徒弟,也是他外甥家亮,带齐斧锯刨凿之类的工具,来到陈老财家,与他点清木料,谈妥制作的物件及工钱,安顿下来。

  当晚,陈老财摆了一桌四荤八素菜肴,盛情款待杨大郎师徒。陈老财知道杨大郎的嗜好,不仅上了一只整鸡,还专门上了一钵鸡脚,喜得杨大郎笑逐颜开。席间,陈老财抿抿嘴,笑道:"说来好笑啊,我那孙子小石头,也和大郎一样好吃这鸡脚。"

  杨大郎听了,也哈哈笑道:"这么巧?原来和我是同道中人哪!陈老板把他唤出来见见吧。"陈老财着人将孙子带出来,只见那小石头五六岁的模样,生得唇红齿白,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乌黑发亮,配上肥嘟嘟的身板,甚是惹人喜爱。

  陈老财爱怜地对小石头道:"快叫杨大叔、家亮哥!"

  小石头脆生生叫道:"杨大叔好!家亮哥哥好!"

  杨大郎忙不迭拈起一只鸡脚,回道:"好!好!小石头,咱爷儿俩有缘,来,整一只鸡脚。"小石头立马双眼放亮,接过鸡脚便往嘴里塞,撒着欢儿地跑出饭厅,逗得大人一阵大笑。

  隔日,楊大郎师徒俩便忙碌起来,因为要做齐新房用的全套家具,费时长,陈老财当然不能天天七个碟子八个碗地管饭,却也保证正餐不离荤,隔天必有鸡。一晃十天过去了,这日开饭,桌上倒是有卤鸡,偏偏少了鸡脚,杨大郎心知必是被小石头吃了,有些不快,草草吃罢饭,就回到工房休息。

  家亮过来后,见杨大郎脸色不好,开口抱怨道:"陈老财也太抠了,明明晓得大舅好这一口,却不舍得上两只鸡脚,害得大舅连酒都没喝好。"

  杨大郎"叭嗒叭嗒"抽了两口旱烟,斥道:"不要胡咧咧,咱是来给人做家什的,又不是来做客,主人家给啥咱就吃啥,还挑个啥?我少吃两只鸡脚又不会生疮害病!"家亮不敢顶嘴,嘀嘀咕咕地去拾掇施工场地了。

  不承想,自这日后,陈老财家的饭菜便罕有卤鸡上桌,偶尔见着,也是撕开的散肉,鸡脚是踪影难寻。杨大郎着实郁闷,又不好意思开口讨要,少了称心的佐菜,连酒也喝得少了,塌着肩膀提不起精神。

  又过去多日,一天晚上,家亮从饭厅回到工房,愤愤不平道:"大舅,我算是看透了陈老财,真叫抠!我亲耳听见他婆娘说要给大舅上鸡脚,他倒好,就是不许,连小石头的都给停了!说是寻常人家,哪有餐餐啃鸡脚的,要等我们活儿干完了再说!"

  杨大郎阴沉着脸没搭腔,只是狠狠地磕了几下烟袋锅。

  家亮见状,转转眼珠小声道:"要不,咱在这家什上做做手脚,整整他?"

  杨大郎勃然大怒道:"混账!咱们做手艺活儿的咋能起这歪心思?纵是主家再不仁义,咱也要讲良心,对得住祖师爷传下来的规矩!你若再讲这话,立即给我滚蛋!"

  家亮吓得脸色发白,慌忙抽了自个儿俩嘴巴子,向杨大郎讨饶。

  两人紧紧张张干了五十来天,衣柜妆台、花床书案、桌椅盆架,整套家具十九件,全部完工。

  陈老财一家子仔细看着整齐亮眼的新家具,高兴得合不拢嘴。

  结完工钱,陈老财免不了又置了一桌盛宴答谢杨大郎。

  酒足饭饱后,杨大郎令家亮背上工具,告辞回家。陈老财殷勤地把他们送出门,取过一个鼓囊囊的布袋,还有一封信,塞到家亮背兜里,说道:"拿着,给你师父带回家去。"

  半道歇脚时,家亮打开布袋一看,脸色瞬时变了,忙不迭拆开那封信,看完了沉默良久,终于颤声道:"大舅,我干了亏良心的事儿啦!"

  杨大郎不解道:"你喝多了?又在胡咧咧个啥?"

  家亮把布袋和信递给杨大郎,带着哭腔道:"大舅你看看,陈老财给你送了一袋子麻油浸过的卤鸡脚,足有百多只啊!他,他信里写,先前不给大舅上鸡脚,是看小石头爱和你抢,若单独给你上,又怕孙子闹,这才停了宴席上的所有鸡脚,攒下来给你带走。可我还一直记恨他不给你上鸡脚,背着你在大衣柜上动了个手脚,把柜顶尺寸改了,重心前倾……我该死啊……"

  杨大郎听了,脸色泛青,气得直哆嗦,一巴掌抽过去,喝道:"混账东西!还不快回去给人家改回来?事了了再跟你算账!"

  家亮"嗷"的一声,背上工具撒丫子往回跑,杨大郎紧跟在后面。两人紧走快跑地赶到陈老财家,才进门,竟听得内屋传来一阵号啕哭声,小心翼翼地循声找过去,就见一幅惨景,原是那小石头淘气,翻腾新家具,拽大衣柜门时,衣柜迎面将他砸在地上,大人慌忙抬起衣柜,抱起小石头,却发现他已没了气息。

  家亮顿时瘫倒在地上,杨大郎呆视片刻,凄然道:"造孽呀!"说罢,他抽出明晃晃的利斧,摊开左手,呼地剁下去,两根手指迎刃而断,鲜血箭似的喷出来。

  杨大郎从此不再沾一口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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