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人青河
猴子这畜生虽然聪明,但终究是野性难驯,所以普通的耍猴人多数一手牵链子,一手拿皮鞭,表演时总会时不时地给它们两下,用以规整教训。这些人真正当得起一个”耍”字,因为在他们的眼中,猴子不过是他们赚钱的工具罢了。可是王青河却对他的猴子爱护有加,这么多年来连链子都不曾套过,更别说打骂之类的了。
王青河饲养了一只小猴子,起名叫三儿。三儿很有灵性,神异非凡,通人性,懂人言,辨美丑,一举一动活像是个六七岁的顽童。王青河与三儿感情深厚,配合默契,就像是一对父子,他们的表演自然是精彩非凡,在集市上大受欢迎。这一人一猴随便往哪儿一站,周围立刻是观者如潮,掌声雷动。
这人一出了名,打你主意的人就多了,住在王青河隔壁的黄二毛,就是其中的一位。这黄二毛是镇上出了名的闲人,整日里游手好闲,偷鸡摸狗,在镇上是人见人厌。不过王青河刚来镇上的时候,受过黄二毛双亲不少的恩惠,所以对黄二毛,王青河并不像别人那么厌恶。
黄二毛见王青河耍猴极受欢迎,看上去似乎也挺轻松,就想要拜他为师,学习饲猴,借此赚几个钱花。
可王青河知道黄二毛品行不端,也担心他学会了饲猴的本领,不会善待饲养的猴子,所以迟迟不肯答应。对此,黄二毛心中颇为不快。
救猴儿
这一日早晨,王青河刚从睡梦中醒来,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他刚一打开门,黄二毛就满头大汗地冲了进来,一脸焦急地大叫:”王叔,快救救它,晚了就活不成了!”
王青河低头一瞧,只见黄二毛的怀里抱着一只灰毛猴子,那猴子满身的鲜血,一脸痛楚,四肢轻微地抽搐着,看样子受了很重的伤。王青河瞳孔一缩,忙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黄二毛满脸急切地说:”我今早出门溜达,在河边发现了这只受伤的猴儿,我见它还有一口气,便把它抱了回来……”
王青河连连摆手,侧身让到一旁,说:”快把它抱进来再说!”
黄二毛应了一声,走进了大门。两人一路小跑到王青河的卧房,把那灰毛猴子放在床上之后,王青河仔细检查了一番,它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有十几处,都是被利齿撕咬的样子,应该是某种猎犬咬伤的。虽然没有伤到致命的地方,可是灰毛猴子失血过多,已经只剩最后一口气了。
“三儿,去把我的刀伤药拿来。”王青河头也没回,就这么吩咐了一声。一直守在床头的三儿,听得主人的吩咐,”吱吱”叫了两声,便飞快地蹿了出去。
这时候,黄二毛已经打来了一盆清水,两人小心地擦拭干净灰毛猴子身上的伤口,三儿也找来了刀伤药,上好药,包扎完之后,那灰毛猴子的情况已经得到稳定。王青河这才松了一口气,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他拍了拍一旁黄二毛的肩膀,安慰说:”没事了,休养一段时间就好。”
“没事就好,刚才可把我急死了。”黄二毛擦拭着额头上的汗,心有余悸地说。
王青河心里本来还觉得有一丝古怪,可是见到黄二毛一脸疲惫,胸口又满是鲜血的样子,也就释然了。看来这黄二毛平时虽然浑了点,但心地终究还是善良的,否则也不会为了一只快死的猴儿,搞得如此狼狈。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那灰毛猴子在王青河的细心调理下,伤势总算好转起来。黄二毛也经常来探望它,偶尔还带些干果之类的吃食给灰毛猴子和三儿分享。或许这就是缘分吧,往日里好吃懒做的黄二毛,却也有真情流露的一面,这让王青河对他的印象大为改观。
至于那只灰毛猴子,这家伙聪明得很,似乎也知道黄二毛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与黄二毛十分亲近,虽然伤还未痊愈,却总是跟着他进进出出,看情况它对黄二毛甚至比对同类三儿还要亲近许多。
眼瞅着灰毛猴子一天天痊愈,王青河对它以后的着落,心中也有了几分想法。这一日,王青河把黄二毛邀到家里,问他:”二毛,再过几天,灰毛的伤就全好了,你准备以后怎么办?”
黄二毛愣了一下,回答说:”叔,说实话,我以前真的不懂你为什么会和三儿有那么深厚的感情。但自从我救了灰毛以后,看着它的伤慢慢好转,总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爹娘去世后,我一个人总是孤孤单单的,直到有了灰毛,这才好像重新拥有了一个家。我想,等灰毛伤好以后把它带回家,也算搭个伴吧。”
王青河沉默了,通过这一段时间的观察,他看得出黄二毛是真心喜爱灰毛的,毕竟感情这东西作不得假。王青河思索了好久,终于下定了决心,说:”二毛,你还想学我这门饲猴的技艺吗?”
“叔,你是说你愿意教我吗?”黄二毛见王青河点头,欣喜不已,”自然是愿意的。叔,你喝茶!”
王青河笑着接过黄二毛的拜师茶,饮了一口,缓缓说道:”我以前不愿意传授你这门技艺,是因为你当时只想着用它来赚钱。而现在看来,你是真心喜爱灰毛的,那么我便传授你饲猴的技艺。你跟我来……”说完,王青河朝黄二毛招了招手,往卧房走去。
饲猴之术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卧房,见俩猴子正在卧房中嬉戏。王青河沉声对三儿说:”三儿,你先出去,灰毛要留下。”三儿回头看了王青河一眼,似乎明白了什么,回头朝灰毛吱吱地叫了一阵,好像在传达什么信息,末了才独自蹿出大门。
王青河俯下身,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大木箱子,从里面拿出了一根用红布包裹着的条形东西,然后叫黄二毛跪在自己面前,这才正色说道:”在此之前,我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三儿并非如传闻中的那么神奇,其实它根本听不懂人类的语言,而这一切全是因为我这一门饲猴之术。”
黄二毛心中一动,不禁隐隐有些期待。
“我这一门饲猴之术,源于古代驯兽术,此术在千年前本是用在战场上的,我们的祖师爷便是以此术驱使猛兽和敌人作战。但是,野兽虽然凶猛,却也敌不过千军万马,这么多年下来,我们这一门也逐渐落魄了,传人一代不如一代,再也驱使不了大型的猛兽了,以至于从战场上的猛将沦落为民间的表演艺人……”说到这里,王青河长叹了一口气。
黄二毛见王青河神色黯然,忙安慰说:”叔,您别伤心。这老祖宗的好东西,只要一代代传承下去,总会有一天重新焕发光彩的。”
王青河却苦笑着摇摇头,说:”不成了,这驯兽术传到我这里,只剩下十之一二,从主仆的关系,变成了友盟的关系……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在这一生中有个忠诚的朋友陪伴着你,你不用担心它害你,图你什么,就像我和三儿一样。”
原来如此。黄二毛点点头,终于明白了王青河和三儿的关系为何如此亲近。
“这友盟关系签订之后,灰毛便会是你最亲近的人,任你的想法所驱使。但是从这一刻起,你们的命运也会联系到一起,如果它或者你受了什么灾难,也会应验到对方的身上!黄二毛,我再问你一次,你是否愿意?”
王青河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如重锤一般敲在黄二毛的心上,这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但转念想来,自己做那么多事,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想到这里,黄二毛把心一横,说:”我愿意!”
“那好,我这便取你一滴心血,当你的心血融入灰毛的心中,这友盟之约才能算数,而这就是真正的饲猴术!”王青河说完,把手中的红布一掀。黄二毛只觉得眼前有道红影晃过,耳边似乎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呼号之声,而空气中也多出了几分浓重的血腥味。
待他抬头看去,却见那红布之中,原来是把一尺来长的锥子,那锥子通体黑黝黝的,在阳光的照射下隐隐泛出红光,锥柄上刻画着一些蝌蚪状的文字,那尖利的锥尖闪着乌光,看得人心生寒意。
王青河不由分说,掀开黄二毛的衣服,对准他的胸口一刺。黄二毛只觉得胸口微痛,他低头一看,见那锥尖只入了半分,这才松了口气。而就在这时,那铭刻在锥子上的蝌蚪文字竟然突兀地亮了起来,然后又立刻熄灭,但那妖冶的红光却在人的视野中残留了好久,令人头皮发麻。
待那些文字再次亮起时,王青河迅速一退,那锥子便回到了他的手中。黄二毛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却发现胸口的皮肤居然完好无损!
王青河没有理会黄二毛,挥手招来灰毛,似乎是三儿之前的叫声起了作用,这小家伙好像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比黄二毛还要镇定几分。王青河含笑拍拍它的脑袋,然后把泛着红光的锥子刺到了它的胸口。小家伙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之色,却立刻安静了下来,王青河低着头,嘴里默默地念叨着什么,锥子上浮现出的红光随之渐渐收敛了下来。
这一过程一直持续了一炷香的工夫,待到锥子上的红光完全暗淡下来,王青河这才收回手,身子无意识地晃了晃,面色苍白如纸,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同时,黄二毛突然发觉,自己的心里似乎多出了某种东西,当他下意识地看向灰毛,却生出一种血脉相连的感觉。就好像灰毛是他身上的手脚,只要他在意识中驱动,便能控制灰毛的任何动作。
直到现在,黄二毛才终于清楚地体会到王青河话中的含义,也终于明白他的表演为什么如此神奇。
这饲猴之术,果真非同凡响!
“好了,你带灰毛回去吧。”王青河歇息了一阵,脸色好了一些,”回去好好调教灰毛,有它在,你这辈子不管走到哪里都会衣食无忧。”
黄二毛感激地向王青河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把灰毛放在肩头,走出了卧房。但王青河却没有发现,当黄二毛走出大门之时,眼中闪过了一丝狡黠与鄙夷……
驯猴为盗
这几个月来,城西一户姓胡的大户人家中出了件怪事,每隔个七八日,账房里的钱银总会莫名其妙地失窃。胡家是什么人家?梧城第一大户!而且暗地里的一些隐秘勾当根本不是一般人能知晓的。现在居然有毛贼胆敢盯上胡家,而且不止一次作案,这明摆着是在胡家光鲜的脸上重重地扇了好几个耳光。
胡家一怒之下,梧城保安队就倒了霉。为了抓住这个来无影去无踪的神偷,保安队队长亲自出马,带着十多个保安队员在胡家账房外守了半个月,直到昨晚,才终于看清了那位传说中的”神偷”——居然是一只猴子!
说起在梧城谁最会耍猴,是人都知道:凤凰集的饲猴人王青河。急需破案的保安队队长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刻就将王青河抓了起来。
这一天,黄二毛的赌友癞子听到了这个消息,急急忙忙地赶到了黄二毛的家中。黄二毛正和他家的灰毛猴子躺在炕头上,一人一猴手里均提着烟枪,正在抽大烟呢。癞子连忙关上门,上前夺过黄二毛的烟枪,猛抽了两口,说:”二毛哥,大事不好了!我刚才路过凤凰集的时候看见王青河被保安队的人抓走了!”
“抓就抓了……拿回来,我瘾还没过足呢!”黄二毛含糊地说着,抢过烟枪,还未放在嘴边,整个人突然坐了起来,”你说什么,王青河被抓了?为什么被抓的?”
癞子压低声音说:”你说为什么被抓,还不是我们干的那事!我早就说过城西就属胡家不好惹,你偏偏不信,现在果真出事了!我听说保安队在胡家埋伏了半个月,等到现在才出手抓人。”
“完了,肯定是灰毛被他们发现了。”黄二毛惊得手一松,烟枪掉在了地上。
原来,黄二毛先前拜师学艺只不过是个幌子,要他这种人卖艺讨生活,那是老猫嗅咸鱼——休想。他之所以要学饲猴之术,是把主意打在了横财上。他探察过,城西那些大户人家的账房都是有铁栅栏的,人进不去,但小动物却进得去。黄二毛见王青河能把猴子训练得如此灵性,便想方设法拜他为师,学会他的饲猴之术,好让猴子为他偷取钱财。
可惜,王青河迟迟不肯收他为徒。于是,黄二毛想了个苦肉计,让癞子逮来一只猴子,然后让猎狗将它咬伤,自己又跑到王家求救,于是才有了前面的这一连串事情。后来,饲猴之术终于骗到了手,黄二毛所调教的自然是偷窃之术。这几个月来,城西的每家大户都被灰毛光顾过,而偷来的钱财全被他和癞子挥霍掉了。
原以为以后的日子都会像这几个月里那么舒服,却不想,大祸终于临头。
黄二毛越想越气,破口大骂:”他娘的,这城西胡家那么有钱,我们只是在他手指缝里顺一点儿,有必要那么较真吗!癞子,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癞子沉吟了一阵,说:”还好这次有王青河顶罪,否则我们俩吃不了兜着走!不过我觉得这也不保险,指不定姓王的会把你供出来。为今之计,就是先把灰毛处理掉,就算保安队要来抓人,没了物证,你就来个死不认账,反正没有人知道你会耍猴的事。”
黄二毛觉得癞子说得在理。他转眼看向灰毛,这畜生好像感觉到了什么,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目光阴恻恻的。
黄二毛被它盯得心中生寒,转过头向癞子说:”扔远点,别让它寻着路回来,否则麻烦就大了。”
癞子应了一声,一把拎起灰毛便出了门。
血脉相连
是夜,黄二毛和癞子手拿烟枪,舒坦地躺在炕上。他们之所以如此逍遥,是因为傍晚的时候听到消息,王青河抵不住重刑认了罪,承认自己就是连盗城西十一家大户的狂贼。而癞子那边也处理好了灰毛的事,以后无论怎么追查,也查不到他们的头上。
可是,黄二毛心中还是隐隐有一丝不安,猛抽了几口大烟之后,他顺口问道:”癞子,你到底把灰毛弄哪儿去了?”
“这个,”癞子支吾了一阵,这才回答,”我说了你可别生气,我卖了。”
“卖了,卖得好……钱呢?”黄二毛点点头,然后把手伸到癞子面前。
癞子满脸的讪笑:”我……去金雀巷花光了。”
“好你个癞子,去金雀巷找窑姐儿都不叫哥哥一起!”黄二毛踹了他一脚,还待奚落他几句,却突然脸色猛地一变。”你……你卖给谁了?”
“卖给城南玉石王家了,那家少爷好吃猴脑,嘿嘿,所以卖了个好价钱。”
“什么!”黄二毛隐约想起一件至关重要的事,他手一抖,身子猛地从炕上坐了起来。而就在这时,黄二毛只觉得头骨”轰”地炸开来,紧接着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脑袋中猛地一搅,整个人便抽搐着软了下去。就在他失去意识的那一刻,耳边依稀回响起了一段话——
这友盟关系签订之后……
你们的命运就联系到一起……
灾难,也会应验到你的身上!
梧城,流传着很多传说,而同时发生在那个夜里的两段传说最为诡异——
第一段是说,在这个夜里,有个姓黄的后生突然暴毙,他的死相极惨,头盖骨被生生敲碎,挖走了全部脑浆,那样子就好像……被吃了脑的猴子。
而另一段是说,在梧城保安队的监狱里,一个姓王的犯人在众目睽睽下消失了,让所有人匪夷所思。
而许多年后,在另一个城市出现了一个神奇的艺人,他本人很沉默,但他养的猴子却能听懂四方言语。人们问起他的姓名,他只是淡淡回答出三个字——饲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