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一年初春,太行山腹地,三月天,乍暖还寒。
刈陵县东关寺脑崖上观音庙前,方圆数百平方米的广场上戒备森严,一座用木板临时搭建的会场太阳旗迎风飘扬。日军板垣师团第五联队正在举行欢迎及授衔仪式。
“唐桑,你的大大的好。”
一个上身长、下身短、脑袋圆、下巴尖,眼小如豆,满脸横肉的日军中佐,向身边一个体态肥胖、白面无须的中年国军军官翘着大拇指说:”中国有句俗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有道是水往高处流,俊鸟择高枝,你的深明大义,率部加入大东亚共荣圈圣战,我的代表天皇陛下及板垣将军,感谢你和你的弟兄们。从今天起,你的就是板垣师团皇协军的军长了。”
“谢谢,谢谢,还望太君多多提携,我和我的弟兄们一定不辜负太君的希望,为大东亚圣战尽忠尽职,随时牺牲自己的生命。”
中年国军军官将腰躬成一个大虾状,频频点头哈腰。
这个相貌丑陋的日军中佐叫龟头翁,被龟头翁称作为”唐桑”的中年国军军官叫唐一东。就在昨天,这个唐一东在日军特务的诱降下,不知廉耻,认贼作父,背叛中华民族,丧失民族气节,带着整个师的全部人马投敌当了伪军。
距欢迎仪式正式开始还有二十多分钟。忽然,一个着紧身黑衣,黑巾蒙面的人悄然接近古庙南侧,身子稍微一耸,整个人腾空而起,超越庙墙落到庙内。
“谁?什么的干活?”在鼓楼左前方站岗的一个鬼子发现墙角处有动静,一拉枪栓,用蹩脚的汉语喝问。
人影一花,黑衣人迅疾飘忽到鬼子身后,鬼子连板机都没来得及扣,便被黑衣蒙面人咔嚓一声扭断了脖颈。随之身子一飘,黑衣蒙面人飞上鼓楼,麻利地拿出阻击步枪,瞄准唐一东的脑袋扣动板机,一声脆响,唐一东头一歪,倒在血泊中。
会场大乱,龟头翁慌忙躲在两个鬼子身后,惊恐万状地吼叫道:”八嘎牙路,有刺客,快抓刺客,别让他跑了,打死的不要,要抓活的,抓活的!”
尽管黑衣人快速飘身飞下鼓楼,但还是迟了一步,数不清的鬼子兵从四面八方封锁了他的退路。黑衣人勇猛地同鬼子兵展开激烈搏斗,连续劈倒数十个鬼子后,终于杀开一条血路。黑衣人腾空跃起,眼看就要跳出鬼子的包围圈,突然一颗流弹射中他的左肩。他身形一晃落下地来,踉跄前行了四五步后,飞速在伤口周围连点五处穴道暂将血流止住,同时凝聚全身真气,再次腾空而起,跳出敌人的包围圈后,朝正北方飞掠而去。
然而,被子弹射中的不止左肩一处,右肋和后脑部也有飞弹擦过,尽管他及时采取了点穴止血措施,但一路急奔,牵动伤口,仍是血流不止。因失血过多,又经过一阵狂奔消耗真气过巨,黑衣人终于难以支撑,眼前一黑,跌卧在一片腰来高的枯草丛中,昏了过去,不省人事。
八个小时过去了。昏迷僵卧在蓬蒿中着黑衣人浑身是血,四肢绻缩,只留一丝幽幽气。
慢慢地,他苏醒过来,四周一片漆黑,耳边蝈蝈的鸣叫声由远及近,逐渐清晰起来。他仰面遥望着星空,凝视着时隐时现的星辰,深邃的宇穹一尘不染。
寒冷的晚风徐徐吹来,不断地从他僵硬的躯体上拂过,黑衣人打了个寒噤,又清醒不少。
“我,这是在那里?我怎会睡在这里,怎么受的伤?这到底是怎回事?”
他绞尽脑汁地想,想得脑袋都快爆炸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他挣扎着试图坐起,但动作时牵动伤口,一阵剧痛袭来,眼前一黑,又昏了过去。等他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简易的木板床上。床头左前方有一个大火盆,火盆里的木材熊熊燃烧,暖洋洋的挺舒服。黑衣人左肩头、后脑部以及右肋的伤口处依旧疼得很厉害,像刀割一样的疼。脑袋像被两块木板夹住,一股麻木带膨胀的感觉,不过大脑清醒了不少。
“我怎么会在这里?”他用右手摸了摸伤口处,三处大的伤口都缠上了纱布绷带。
“哎呦。”
他不自觉地哼出声来。
“你醒了?”随着话音,棉帘一掀,走进一个人来。
“你可算醒了,孩子,吓死我了。”
黑衣人睁开眼睛望向发声处,一个似曾相识的人映入眼帘。此人大约七十岁上下,胡须皆白,虽有一把年纪了,但面色红晕,腰板直挺,两眼炯炯有神。
“大爷,是,是你救了我?”
“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受这么大的伤?”
“这是那里?”
“三皇脑,三皇庙。”
“三皇脑,三皇庙?是啊,我怎么受的伤呢?”
他使劲地想,努力地回忆,终于,他想起来了。蓦然,他惊诧地瞪大了眼睛,愣愣地望着眼前的老人。怪不得这个老人他感觉有点眼熟,一样的个头,一样大大的耳朵,一样方圆的脸,一样高高的鼻子,一样阔阔的嘴巴。不同的是,那人面皮白净,而眼前的老人则满脸雪白的胡须。
“大爷,你又是谁?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我们见过吗?”老人颇为迷惑,捋着雪白的胡须,笑了笑说:”也说不定,刈陵县城也就巴掌大个地方。”
“大爷,我的枪呢?”
“孩子,我帮你收好了。放心,等你伤养好了,会给你拿出来的,你就安心养伤吧。”
黑衣人内功深厚,虽浑身伤痛,但并不影响运功行气,为防不测,他暗暗作出反击的准备。
“孩子,你认识我?”
摇摇头,黑衣人顿了一下后才说:”你怎么住在这里?你老贵姓大名?”
“孩子,鄙人姓唐,老家河南。六年前随当兵的儿子来到刈陵,家住县城大南街,在三皇脑有庄院一处,为了你的安全,老夫只能暂时把你安顿在三皇庙里养伤。所幸老夫略通医术,左肩上的子弹已经取出来了,上了刀疮药,其它伤口不太要紧。”
“姓唐?”黑衣人心里一紧,疑心大炽:此老姓唐,而又与我刺杀的唐一东面目相仿,难道,这是他的父亲?他突然感觉有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如果自己没受伤,根本不会理会眼前这个风烛残年的老者,但现在,自己重伤在身,功力不及平时的三分之一,假如老人是唐一东父亲的话,儿子那样缺德,老子也好不在那里。如果此老知晓本人杀了他的儿子,他能轻饶了我?不行,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我还是早作准备的好。
想到这里,黑衣人暗自运力,拚着伤口崩裂,也要力求将眼前的老人一击毙命。
老人似乎看出黑衣人的眼睛里充满重重的杀气,心头一震,疑心窦生:”孩子,老夫我,与你有仇?”
黑衣人心头巨震:好厉害的老人,他竟然看出我的心思。为了自保,我决不能手软,必须下重手将他毙于掌下,不能给他留下一丝一毫的反击机会。他清楚,自己只有一击的机会。
“大爷,你和唐一东是什么关系?”
“唐一东?我儿子啊,怎么了?”
“这就对了。”黑衣人说着,突然一跃而起,一掌朝老人的头顶劈了下来。
“住手!”
老人暴喝一声,同时身形一挫,避开了黑衣人下劈之掌。黑衣人大惊:哇,此老年纪这么大了,身手如此敏捷,说明这老头不但有功夫,且功夫还很不错,这是他料始不及的。稍微一愣,时间极短,也不过十多秒钟的时间,黑衣人再度出手:”老人家好身手,再接我一掌试试。”
老人这次避都没避一下,而是前踏一步,和黑衣人对了一掌,同时喝道:”年轻人,还不住手,不要命了?小心你的伤口。老夫当年也曾跟随孙中山先生南征北战,纵横江湖数十年,什么风雨没经过,还怕你个小娃儿不成?何况你只剩下半条命了。”
黑衣人这回更是惊恐,感觉老人并没有使出全力,老人只是漫不经心地挡了一掌,就这么随意的一招,黑衣人立感老人的掌力浑厚,伤口处的绷带硬生生地被震断,鲜血丝丝冒出。老人拧身上前,连点黑衣人数处大穴,暂时止住血流。
没等老人缓过气来,黑衣人再次出手,左掌一竖,印向老人的胸口。老人飘身一退,躲过了他这竭尽全力的一掌。
“年轻人,你疯了?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出手伤人?”
“哈哈哈哈。”
黑衣人仰天大笑道:”老家伙,要不是本人身受重伤,我决不会轻饶你这老贼。事已至此,我也没说得了,你下手吧,肖毅如果皱一下眉头,就不是爹娘生的。哼!”
老人觉得这年轻人可能对他产生了误会,手一摆说道:”年轻人,你叫肖毅?我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我对你下手干甚么?”
“老家伙,肖毅乃堂堂大丈夫,说给你也无妨。你不是问我怎么受的伤吗?那我告诉你,唐一东是你的儿子对吧?我就是为了杀你的儿子才受的伤。你儿子已被我击毙,见阎王去了,你明白了吧?要杀要剐,随你的便。”
“什么?你,你杀了我的儿子?”老人眼里突显杀气。
“不错。”
“他惹你了?”老人眼里的杀气更浓。
“他没惹我,但惹下了中华四万万同胞。”
老人觉得黑衣人话里有话,眼里的杀气稍微缓和了一点,颤声问道:”此,此话怎讲?我儿子堂堂国军中将,怎,怎就对不起四万万同胞了?”
“他当了汉奸,带着一个整编师投靠了日本人,你说他不是罪人是什么?”
老人大骇,噔噔噔后退了三大步,惊愕地张大了嘴,瞪大了眼:”孩子,你,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我儿子他,到底怎么了?”
“他投敌当了汉奸,带着整师的人马。”
“天哪,孽獐。气死老父了!”
黑衣人一看老人气得脸都白了。肖毅似乎明白了,眼前的这位老人虽然是唐一东的父亲,但看来是个极富民族大义的人,与他的儿子有所不同,不然,他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沉默了一阵,黑衣人手捂着伤口,退回床边坐下,但仍保持着高度的警惕性,暗暗地运功聚气。
老人蹲了下去,将头埋在双膝里,抱头放声大哭。
许久,老人猛一抬头,眼里放射出可怕的目光。肖毅吓了一跳,急忙气运双掌,随时准备迎击。
怒视了肖毅一会,老人头一低,哽咽着说:”孩子,你杀的好。这个孽獐,竟做出如此丧失民族气节的事,真给唐门祖宗丢脸。孩子,你没错,我不会怪罪你的。就是你不杀他,老夫也会大义灭亲。”
说着,老人转身向殿外走去,头也不回地说:”孩子,你躺下休息,我给你煎药去。”
“噢,好。”
肖毅怔怔地愣在床边,连话也不知该怎么回答了。
蓦然,在殿外,传来老人撕心裂肺的嚎哭。
肖毅闭上眼睛,眼角流下一串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