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反正年代也不是隔得太久,有个小伙子,年纪不算小了,再过几年,就是二十岁啦。可是他还没有学到一套手艺。他的爸爸叫他学种田,锄草的时候,他把野草留着,把麦苗锄掉了,他爸爸见了直摇头。那就去学打铁吧,在打铁铺子里,师傅教他拉风箱,他拉了还不满二十下,就叫喊起来,说是手臂酸痛得快要断了。师傅摇摇头说:“你回家得啦。”后来又学了好多种手艺,都没有学成。最后他的爸爸妈妈对他说:“你这孩子,年纪这么大了,连一点手艺也没学到。我们不能管你啦,你自己去想办法吧,等学到点什么手艺,再来见我们。要是一点手艺也学不会,别想再回家来。”小伙子背了个包裹,就出门了。
他在路上一边走一边想,该学点什么手艺好呢?他学的手艺也不算少啦,就是有的太费力气,有的太伤脑筋,想来想去,没有一种手艺是容易学的。他忽然想起,有一次从妈妈那里骗了钱,说是要买一枝铅笔学写字,可是拿到钱买的是冰糖葫芦,偷偷吃到自己肚子里去了。嗨!骗人倒是个好办法,只要凭一张嘴能说会道,就能哄住人。对!不是也有人专门做骗子的吗?
那就做个骗子得啦。这时候他走了好长一段路,已经到了镇上,他走过一家饭馆门口,闻到一阵阵饭菜的香味,肚子咕咕地叫得挺厉害,他想起还没有吃午饭哩。可是身边没有一个钱,怎么进去呢?他在饭馆门口来回走了几转,就打定主意,进去了。他挑了个位置坐下,要了几样最名贵的菜,还要了一壶酒,就装出一副有钱人的样子吃起来了。他吃得饱饱的,拍拍肚子就要走。
伙计来向他收钱,他一摸衣兜,故意做出惊奇的神气说:“啊呀!我忘了带钱。请你跟我去,上我家去拿吧。”
伙计不答应,一把揪住小伙子的衣领子,要他去见老板。小伙子没有办法,只好跟着伙计往里屋走去。一进门,是个挺漂亮的客厅,玻璃窗擦得干干净净的在闪光,摆的都是大衣柜、小茶几、大花瓶,也有丝绒垫子的沙发。
小伙子刚踏进客厅,听到有谁在叫:“又是个小骗子来啦!又是个小骗子来啦!”他抬头一看,原来鸟笼里关着一只八哥,伸出头来正瞅着他。忽然从容厅后面走出一个人来,穿的是西装、皮鞋,头发烫得乱蓬蓬的,怀里抱着一只老鹰。他慢声慢气地对伙计说:“没有你的事,你去吧。”
小伙子可弄不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啊?这个人看到伙计出去了,就对小伙子说:“饭钱你拿不出就算了,你要知道,这个饭馆就是我开的。”
小伙子听了高兴得不得了,他谢谢这个老板,转身刚要走,老板又在背后叫他了:“慢着慢着,你知道吗?你的本领还差得远哩。你去打听一下,就知道你做我的徒弟都不够资格。你就留在我这里做徒弟吧。你知道我的师傅是谁?说出来你大概不会相信,嘿,就是最最有名的骗子大王。”
这一下可把小伙子乐坏了,他想做个骗子正苦着没人教,现在眼前有这样一个师傅,求都求不到。他想,这个老板有这么多钱,原来是靠一张嘴巴骗人得来的。他赶忙跪在这个大骗子的面前说:“我拜你做师傅,你收下我这个徒弟吧。”
这个大骗子抬着头说:“你要做我的徒弟也容易,先要答应三个条件。”
小伙子真想马上知道这三个条件是什么,就说:“只要是你说的,我都答应。”
大骗子摸了一下老鹰背上的毛,他说:“你听着,第一条:你对我要忠实,不能有一句假话。比如说吧,你骗来的钱,先得生部交给我,自己不能私下留一点,我分给你多少,你就拿多少。你要有半点不老实,看我这只老鹰,他就要你的命。”
老鹰恶狠狠的绿眼睛正盯着他,嘴里叫着:“要你的命!要你的命!”
小伙子看了心里直害怕,想马上逃出去。可是他再一想,要不拜这个师傅靠什么来生活呢?反正骗子总是说假话的,先答应了再说。他就说:“师傅,这些就是你不说,我也应该做到的。要是你叫我到海龙王那里去,我也能做到。我认识海龙王,真的,他叫我有空去玩儿。”
大骗子对他笑笑,又说:“你再听着,第二条:你对别人嘛心要狠,不能说一句真心话,哪怕是你的亲生父母,你也得骗。这个能做到吗?”
小伙子想,只要有钱用,骗自己的亲生父母有什么不好?他就很快地回答:“行啊行啊,我马上可以做到。”
“还有第三条:脸皮要厚,万一你说的假话给人家拆穿了,你要赶快另外编一套哄他们。你得记住,骗子是永远也不知道脸红的。这三点你都能做到吧?”
小伙子拚命地点头,要让师傅知道他是个忠实的徒弟。
大骗子看到小伙子什么条件都答应了,就对他说:“好吧,你就跟这只八哥鸟做朋友,他是你的好帮手,你先同他熟悉起来,再教你别的。”
小伙子在大骗子的家里学到一套骗人的本领,真正变成个小骗子了。
这个小骗子第一次就去骗他的舅舅,他带着八哥出去,快走到舅舅家门口的时候,把八哥放出去。八哥飞到舅舅家的屋檐上,叫着:
快出来呀!快出来呀!
快来迎接贵客,
他哪儿也不去,
就上你们的家。
他是你的好外甥,
学的本领大又大。
小骗子的舅舅听到八哥说的话,觉得挺奇怪,就跑出门来看,真的是他的外甥来了。舅舅很亲热地把外甥接到屋里去,请他坐下。舅舅问:“你学到手艺没有?刚才有只鸟叫,说的是真话吗?”
小骗子装得很正经地说:“舅舅,什么鸟叫?我不知道啊。不过我就是专门跑来告诉你的,我已经学到手艺啦。”
舅舅听了很高兴,问他学的是什么。
小骗子得意洋洋地说:“这手艺可好哩,我能造飞机啦。我拜了一个好师傅,不到一个月就学会的,现在我还会开飞机哩。”
舅舅眯眯笑着,觉得这个外甥变好啦,有这么一套手艺,实在不容易。
他问:“你真的能造飞机啦?这玩意能在天上嘟嘟飞,没有真本事就造不出呀。”
“舅舅,难道我还会骗你吗?过几天我接你去看,请舅妈也去,还要让你们坐了飞机上天去看看。舅舅,过几天我一定来接你们,说话要算数,你们千万别客气。就决定明天吧,明天一早我来接你们。好,就这样说定啦。
你们待我这么好,我还能忘记吗?”这时候,有一头大肥猪一摆一摆地从晒场上走回家来。小骗子脑筋一转,对舅舅说:“舅翼,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什么事?”“我拜了师傅,早就满师了,现在要办酒席请他,可是没有一头猪。我想借你这头猪去,等我挣了钱马上就还你。”
舅舅巴不得这个外甥能学到好手艺,哪有不借给他的。他说:“我们只有这头猪,准备留着过年的。你要借,就带去吧。”
小骗子高兴得跳起来,他马上站起身去赶猪了。舅舅叫他别忙,明天再去。他哪里肯呢?怕多待一会要露出马脚的。他随手捡起一根竹梢,赶着猪要走了。舅妈跑出来请他吃了饭再走,他也没有答应。他第一次就骗到这头大肥猪,心里真有说不出的高兴。他自己对自己说:“天下最聪明的人就数骗子。傻瓜舅舅啊,你们养猪,我吃猪肉。哈哈!”小骗子卖掉了猪,拿到一百五十块钱,他留下一百块,塞进自己的衣兜里,把五十块钱交给大骗子。
他说:“师傅,我今天骗到一只山羊,换了五十块钱,现在我把钱都交给你了,你数一数吧。我是你的最忠心的徒弟,怎么能欺骗师傅呢?要不,我就算不得人了。”
大骗子数着钱,心里暗暗地在想:“这小骗子可鬼着呢,他可能骗到的是一头大牯牛,准是私下藏起了钱。怎么办呢?好,我就分给他一点点钱,看到底谁的本领大?”他就假笑几声说:“我相信你,师傅不会让你吃亏的。这五块钱给你。”
这个怪机灵的小骗子,从大骗子手里接过钱,他想:“我这五块钱加上那一百块,就有一百零五块钱了。你以为拿到一大半,哼!其实只有四十五块钱,还比我少六十块哩。你再精明,也斗不过我的。”小骗子拿到钱回自己的房里去了。大骗子有点疑心起来,他想:“小骗子骗了钱来,我分给他的只有一点点,他反而很高兴,这里面一定有鬼把戏,让我去看看。”他跟在小骗子的背后,走到房门口,把眼睛贴在门缝里偷看,只见小骗子从床底下捧出一个大瓦罐来,揭开盖子,从衣兜里掏出很多钱藏进去。大骗子看得清清楚楚,心里一生气,差点要叫出来,他赶紧捂住自己的嘴,装得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走开了。
这个小骗子骗来骗去,嗨,真的骗到他的爸爸妈妈那里去了。快到家的时候,还是那个老办法,放出那只会花言巧语的八哥先去报信。八哥飞到他家门口的一棵枣树上,直着嗓门叫道:
快出来呀!快出来呀!
快来迎接贵客,
他哪儿也不去,
就上你们的家。
他是你的好儿子,
学的本领大又大。
他的爸爸听到了,觉得很奇怪,他赶快跑出来,一瞧,嘿!原来是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儿子。他没有好声好气地说:“你干什么来的?一点手艺也不学,我见到你就讨厌!刚才听到一只鸟叫,不知道瞎说些什么?”
小骗子装出很热情的样子,拉着爸爸的右胳臂进屋去,他很神秘地、轻轻地说:“爸爸,你知道吗?我学到手艺啦。”
“你学到什么手艺呀?”
“我会造收音机啦。”
爸爸摇摇头说:“我不信。你这个没出息的家伙,把我们祖宗三代的脸都丢尽了,你还能干出什么好事来?我可不信。”小骗子眼看着要失败了,赶紧装出一副哭相,不知道怎么一来,真的流出眼泪来了。他一边哭一边说:“爸爸,你相信我吧,我那次出门去,就决心要重新做人,要有志气,后来在路上碰到一个手艺最高的老师傅,他在城里一家最大的收音机厂里干活,听我说要拜个师傅,就收我做了徒弟。他肯细心教,我就好好学,没有花多少日子,我都学会了。前几天我还送了一个收音机给舅舅,他没有对你说过吧。”这个小骗子是挺鬼的,他先探听一下爸爸的口气,怕舅舅把自己受骗的事来告诉爸爸,那就糟了。幸好他爸爸爱理不理地摇了一下头,他就很放心。接着他又提高嗓门说:“爸爸,赶明儿我再做个好收音机送给你。我们厂里有一种新发明的收音机,能收听月亮里的人唱歌的声音。我们已经试过了,可真有意思。”
做爸爸妈妈的,总希望自己的儿子学好。小骗子的妈妈听到这里,也高兴得不得了,她说:“那你下次带一个来吧,我们村子里要是有这么个收音机,大家会多高兴啊!”
小骗子点点头说:“妈妈,我已经做好一个啦,那个式样也好看,你一定会喜欢的,我后天就拿来。”就在这个时候,门口枣树下拴着一匹大白马,咴咴地叫了起来。小骗子转了几下眼珠子,就说:“啊,我该走啦,我今儿还得去接师傅哩。他同我约好了的,要到我家来看看。可是从火车站到我们村子里有十八里路,他是城里人,走不惯小路。爸爸,让我牵着这匹大白马去接他吧,啊?”
他爸爸说:“这马是借来拉大车的,明天就得还人家。”
小骗子连忙说:“那不碍事,我吃晚饭前就陪着师傅回来。”
爸爸点点头,撅起下巴向大白马一指。小骗子赶快跑去跳上马背,把缰绳紧紧一拉,大白马撒开腿就咯笃咯笃跑起来了。他妈妈追着说:“孩子,吃了饭再去吧。”小骗子一边赶着马一边说:“妈妈,来不及啦,等我回来再吃吧。”
大白马越跑越远,小骗子的爸爸妈妈还站在家门口望着他。小骗子自己对自己说:“爸爸妈妈,我也管不得你们啦,爹亲娘亲,我看啊,还是金钱最亲。这回子我又能得到一大笔钱啦。”他卖掉了大白马,换来五百块钱,把三百块装进自己的衣兜里,还有两百块交给大骗子。“师傅,今天我骗到一头小毛驴,卖了个好价钱,这里是两百块钱,我一个子儿也没有拿,你点一点吧。你是我的好师傅,我决不会欺骗你的。”
大骗子一边数着钱,一边想:这个小骗子,越来越不像话了,他骗到的说不定是一只大象,一定私下留着不少钱。可是又不能搜查他,只好假惺惺地说:“这一回你太辛苦啦,我多分给你点,给你六块钱,拿着吧。”
小骗子偷偷地溜到自己的房里,把六块钱和衣兜里的三百块放在一起,就有三百零六块了。他想,大骗子以为拿得比他多,其实呢,他拿到的才比大骗子多得多哩。
大骗子这一回又跟在小骗子的背后,从门缝里看到小骗子掏着衣兜,拿出更多的钱来,放进大瓦罐里。大骗子气得差点要跳起来。他赶忙跑到客厅里,像一只刚下山的狼,急急忙忙地来回踱步,一面动脑筋。他想:“小骗子已经骗了好几个地方,再不能到别处去骗了,该叫他歇歇啦。他的大瓦罐里一定有很多很多钱,想个办法,把这一大罐钱拿过来多好。可是这个小骗子真鬼,房门上锁了两把锁,怎么进去呢?”他想着想着,有啦,就一声叫喊,把小骗子叫到面前说:“这一回你到海龙王的家里去骗吧,他那里有不清的珍珠宝贝,珊瑚玛瑙,够你拿的。你快去吧,早去早回。”
这话像个晴天霹雳,把小骗子吓昏了,他好半天才醒过来说:“师傅,这可不行啊,我不会游水,到海里自己先要淹死,这可千万去不得啊。再说,海这么大,我也不知道海龙王的家在哪里。”
大骗子对着小骗子笑笑,他说:“你是我的最忠心的徒弟,你不是说过的吗?叫你到海龙王那里,你也去,你不是认识他吗?这回真的叫你去,又不去啦?”
“啊,师傅,那是我随便说说的,可不能作真。”
大骗子马上板起脸发脾气了:“我早就跟你说过,对我说的话应该句句是真的。你现在就得去,你要不知道海龙王的家,可以叫小八哥带路,他会把海龙王请出来迎接你的。快去吧,别耽误时间啦。祝你成功。”
小骗子看到大骗子怀里抱着的那只老鹰,恶狠狠地又在瞅他了,还伸出尖利的爪子来,在空中抓几下,像要抓他的样子。他没有办法,只好带着八哥到海边去了。
他走到海滩边,只听到哗啦哗啦的海潮声,浪头冲击着海滩,掀起来就有几尺高,远远望去,整个大海是白茫茫一片,望不到边。他心里真害怕,连看都不敢看了。他想,海龙王那里怎么能去呢?这不是自己骗自己吗?可是他要不去,那只老鹰就会飞过来。他放出八哥,这只骗人的八哥在空中飞着叫着:
快出来呀!快出来呀!
快来迎接贵客,
他哪儿也不去,
就上你们的家。
他是你的好朋友,
学的本领大又大。
小骗子看看八哥叫的地方,好家伙!那地方该有多深啊!他真要走过去,那不是去送死吗?他等着等着,海龙王就是没有出来迎接他,连个虾兵蟹将都看不到。这怎么办呢?他就硬着头皮往海里走去,海浪一个接着一个打过来,使得他迈开脚步都很吃力。他走一步,歇一歇,好容易走到海水齐膝头的地方,一个海浪打来,把他冲倒了,喝了几口咸滋滋的海水。他想:“我多傻,为什么要自己骗自己呢?”就掉转身子往回走,可那只恶狠狠的老鹰拍打着翅膀飞来了,在他的头上转圈圈,一面说:“你不能回去!快去找海龙王!”他迈起腿来再走,海浪一个又一个打过来,他总要跌跌撞撞地倒退几步。好不容易走了一段路,海水已经淹到他的胸口了,水底下的脚也站不稳啦,一漂一漂的,人就要浮起来。他管不得头上那只凶恶的老鹰,赶快往回走。老鹰逼着他,一步也不放松,还对他大声地说:“你敢逃跑!你敢逃跑!”小骗子只管往回走,他只听到自己的脑门上啪的一下,就给那只凶恶的老鹰啄死了。
那个大骗子倒是挺高兴。他知道小骗子这一回到海龙王那里去,是甭想回来啦,那么大瓦罐里藏着的那些钱,当然都是他的了。他悄悄地走到小骗子的房门口,看到房门没有上锁。他想,这个小徒弟对他倒是挺忠心的,可能自己是错怪他了,可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还是把钱先拿来吧。他捧起那个大瓦罐,觉得挺沉的,他想里面一定是金子银子,这一下全都归他了。他就轻轻地揭开盖子,伸手进去摸,忽然觉得手上给什么东西咬了来不及看一看,想一想,眼睛马上瞎了,心头像刀割一样痛,不到五分钟的工夫,就倒在地上死了。原来小骗子知道大骗子要来偷他的钱,就把瓦罐子里的钱全部带走,放进了几块大石头,还放进一条最毒的毒蛇,想不到大骗子真会上当的。
大骗子和小骗子都死了。小骗子的爸爸、舅舅,还有那些受过骗的人听了都很高兴,他们说,要是大骗子和小骗子还活着,他们也要揍死这两个害人的骗子的。不过,世界上还有大骗子的徒弟活着,他们不爱劳动,不要学文化,光凭着一张嘴巴骗人,就像大骗子和小骗子那样,只想到自己的吃喝玩乐,不管别人的死活。我们要是碰到这种骗子,就要揭穿他,可别手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