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唔,他们都叫我幻想狗。我的头脑中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幻想。我的幻想,比春天草地上的野花儿还多;比夏天丝丝缕缕的阳光还多;比秋天森林里的树叶还多;比冬天飘飘扬扬的雪粒儿还多;比全世界的小男孩小女孩吹出来的肥皂泡,加在一起还要多。我趴在地上的样子像不像一架狗飞机?瞧,我真的变成了一架狗飞机。我看到天空中更多的飞机:猫飞机、猪飞机、熊飞机,连乌龟都变成了一架带壳的飞机。“你们好!”我跟猫飞机、猪飞机、熊飞机,还有乌龟飞机打招呼。我还看到了小男孩飞机和小女孩飞机。原来,大家都会幻想呵!你也一样,是不是?
2、最近,我经常在想:我的这些奇怪念头都是从哪里来的?是生下来就有的吗?可我一点也不记得我刚生来,睁开眼睛第一次看到这个世界时,我都幻想了些什么?能记得的,只有妈妈的乳头。对了,一定是妈妈用奶水喂大了我的幻想!可是为什么只有我最爱幻想呢?我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他们从来不幻想,他们都很实际。每当我跟他们谈起我的幻想:“世界上有没有老也啃不完的肉骨头?”时,他们从鼻子里哼一声,扑向一只发馊的狗食钵:“去去去,神经病!”
3、一只飞碟停在狗屋的门口。开始我以为是一只从天而降的狗食钵,结果不是,因为狗食钵不会越变越大。它太大了,我的脖子仰酸了,决定不再理它。“一定是我的幻想!”我摇着尾巴准备走开,突然,一束蓝光照过来,像舞台上的追光灯,把我紧紧地罩住。我在蓝光中飞速旋转,头有点晕:“开什么玩笑!我可是有户口的狗!”“别紧张,只是邀请您到幻想星一游。”一个傻头傻脑的外星人对我说。我现在坐在豪华的机舱内,对面站着一个方头小个子。他的头很大,身子几乎可以忽略,好像是从国际漫画中走下来的怪人。“幻想星?”我头一次听说这个名字,“它在哪儿?”“就在银河系JHG星云第八星区397520号。”方头外星人非常准确地报出这个地址。这是一个有点俗套的幻想,我不想身陷其中。机舱内发生了一场扣人心弦的争夺战,对手就是我和方头外星人。谁夺到操纵权,谁就能驾驶飞碟飞到自己想去的地方。当然是我赢了,我把飞碟直接开进了我的狗屋,停在我的茶几上。飞碟能够越变越大,当然也能越变越小。我走下飞碟时,顺便邀请方头外星人跟我共进午茶。他气哼哼地合上机舱门,将飞碟在茶几上的杯盘碗壶之间绕了一圈,像一只苍蝇一样狼狈地飞走了。
4、我非常希望有人把我种在地里,所以我把自己幻想成一粒葡萄籽儿。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我必须集中思想,全力以赴,不能有任何杂念。“葡萄生长着,开花了;葡萄开花了,继续生长着……生长着,开花了;开花了,生长着……花,生……”出人意外,我没有变成葡萄籽儿,我变成了一粒花生。我跟许多花生一起,被埋进土里。用狗的头脑来思考,埋在土里会很憋闷的,所以我改用花生的脑子来思考:作为一粒花生种子,埋在土里非常舒服,简直舒服极了。是不是所有的种子都希望能找到适合自己的土壤?人死了埋在土里会不会也变成一粒种子呢?地底下的世界真是奇妙无比呀,一点也不亚于海洋世界。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不知不觉间我钻出了地面。以绿色的姿态,我面带微笑地站在风和阳光中。这是我第一次当植物,感觉非常新鲜。唯一的不方便是,我不能像一条小狗似的走来走去;一只蚂蚁爬到我的茎上,痒痒的,我也不能伸出胳膊挠一挠。我很快长大了,长得郁郁葱葱,枝繁叶茂。“好像不对劲?”农人站在花生树下,“这株花生怎么会长成一棵树呢?”一颗颗饱满结实的花生,像葡萄似的挂满枝头,成为花生园里的奇观。许多人跑过来看,啧啧赞叹;专家们也赶来了,百思不解。那颗最大的花生被人剥开了,我重新变成一条狗,从花生壳里跳出来。没有人相信,花生壳里会睡着一条小狗,连我都不相信呢!管它呢,就当我在花生壳里打了一个盹好了。
5、我组装了一台幻想接收器。这是一个类似电视机的玩意儿。电视机接收的是声音与图像,我的幻想接收器,接收的是各种各样的幻想。有人说空气中充满了各种波:电波、光波,充满了各种数据、图像、声音、欲望,我认为空气中充满了幻想。最初的调试阶段,接收器的荧屏上一片混乱,各种色彩与图像跳闪不停。这充分证明了我的观点:世界上,幻想太多了!我还没有找到收视幻想的准确频率。我终于成功了,我像所有的小孩子都喜欢看动画片一样,我非常喜欢我的幻想片。我一共设置了36个频道,分别是:狗的幻想、人类的幻想、猪的幻想、猫的幻想、蛇的幻想、鸡的幻想、熊的幻想……,还有植物的幻想、微生物的幻想、无生物的幻想等等。没事的时候,我就静静地坐在地上,观看各种各样精彩的幻想片。
我有一个最大的幻想,那就是:把全世界的幻想看个够!
6、你认为石头没有幻想吗?错!石头也有幻想的。不信你看,我把幻想接收器打开,用无线摇控器换台,狗的幻想、人类的幻想、猪的幻想、猫的幻想……,第27频道:无生物的幻想。出现在屏幕上的是一组选择:1、泥巴的幻想。2、铅笔的幻想。3、山的幻想。4、海的幻想。5、狗屎的幻想。6、烟屁股的幻想。一直翻到第198条,我终于找到了:石头的幻想。我选择了第198条。我是一块很丑很丑的石头。我很丑,但是我很温柔。我从来不惹事生非,也很少绊倒别人;我很沉默,不爱说话;建筑师走过来,我希望被他发现,最好被砌进美国国会大厦或者是新建的国家大剧院,但是他连正眼也不看我;雕塑家走过来,我幻想被他发现,最好被雕刻成思想家或者古代英雄的石像,但是他没有理睬我;工程师走过来,我盼着他关注我,最好把我埋进世纪工程三峡大坝,但他忽略了我的存在;理发师走过来,我只好退而求其次,心想,让理发师看到我吧!让理发师慧眼识英才吧!哪怕他把我当成一块磨刀石,十天半月使一次,那也挺不错呀!但是理发师也瞎了眼,从我的身边扬长而去。我就那么一动不动地躺着,一等又是几十年。要知道,此前,我已经等待了三千年呵!作为一块石头,又有几个三千年呢?我担心有一天我会风化,变成一堆沙砾,一片粉尘。我甚至连修厕所,当一块踏脚石的机会,也没有等到,但我一天也没有丢掉我的幻想。我的幻想无边无际,不绝于缕。我的好运来了,一位作家发现了我,他叫贾平凹。贾平凹觉得自己长得很丑,比一块丑石强不了多少,因此有一天我们同病相连,猩猩相惜,抱头痛哭。贾平凹哭过之后,回去写了一篇美文,题目就叫《丑石》。文章一发表,慕名而来欣赏丑石的人如过江之鲫,其中有一位天文学家,天文学家掐指一算,认为我不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石头,而是一块埙石,三千多年前从天而降。关于我的传说多起来了,有人认为我曾经参与过女娲炼石补天的创世纪大工程;有人考证过,说我曾当过秦始皇的上马石,因为被皇帝的马蹄踏过,没人敢把我砌进万里长城。当时为修长城,全国的石头快用完了。有人论证过,说我是嫦娥女士回娘家时,从月亮上带回来的。月亮上什么土特产也没有,只有石头。唯一的一棵月桂树,因为被吴刚乱砍乱伐,一直开不出花来。回娘家又不好空着手,所以她把我带下来,送给娘家人压酸菜。对,是“翠花”牌酸菜。
7、因为有了幻想,我原本单调的生活过得丰富多彩。每天,我准时收看天气预报和幻想新闻联播。天气预报可以让我确定明天是否出行。你不要以为这里说的“出行”,必须跟旅行社打交道,或者自己辛苦地买票、打车、转车。不是这样的。我的出行非常方便,想到哪儿就到哪儿。真的是“想”到哪儿就到哪儿。比方说,我“想”到九寨沟或者神农架去,刚这么一想,我会立即出现在神奇的九寨或者神秘的神农架。一点也不费劲。当一条幻想狗,好处就在这里。但是,到了那里之后,我可不想碰上暴雨或者泥石流什么的,因此,天气预报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您笑了,说我吹牛、瞎掰、胡说八道,既然是想到哪儿就到哪儿,当然也能想回来就回来呀!暴雨或者泥石流什么的,有什么可怕的?从常识上来说,您说的一点也不错。但是,狗就是这样,习惯于趋利避害,我可不愿意刚到一个地方,就碰上暴雨如注,或者泥石流像好客的宾馆女主人,扑面而来,那多尴尬呀!再说吧,尽管我幻想加身,来去自如,可在一天之内,幻想来幻想去,也挺费精神的。世界上,没有毫不费力的神功。即使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幻想,也要付出心血与代价。我可不想弄得心力憔悴,我还年轻,美好的生活还在后头呢!我总是严格控制我的日幻想量。那些远距离、高强度的大幻想,一天之内,没有特殊情况,决不可以出现两次或者两次以上。收看幻想新闻联播,让我很开心。从某种程度上说,它也可以刺激我的幻想,让我的幻想永葆鲜活的生命力。这当然归功于我的幻想接收器。这玩意儿真是太好了!两位主持人――兔子波西和笨熊阿呆,简直是一对活宝,真不知道他们是怎样从世界各地浩如烟海的幻想中,采集、整理、剪辑、加工、制作,然后精心播出这么多有趣的幻想新闻的。你说什么?在他们的身后,有一大群幻想志愿者?唔,有道理。这些幻想志愿者有的负责采访,有的负责摄像,有的负责字幕,有的负责灯光……,一条条幻想新闻就这样出台了。他们完全是凭兴趣爱好这么做,没有人给他们薪水和加班费,纯粹是义务性质的,他们是一群幻想发烧友,幻想fans,他们跟我一样,是以幻想为生的。我以幻想狗的名义,向他们致敬!
8、幻想把我带到海边。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海。大海真大呀,比我见过的所有水域都大。一只寄居蟹从贝壳里伸出胳膊跟我打招呼:“找到房子了吗?”“房子?”“是的,生活在这个世界,房子是很重要的。”“这我知道,可我是来旅行的,不在这儿定居。”“那也一样,没有房子,活着有什么意义呢?”“意义?房子就是生活的意义吗?”“当然了,这是毫无异议的!”寄居蟹缩回了他的胳膊,“我的房子并不宽裕,不能让客人留宿。再见!”
9、 一只海龟游过来:“您一定很想到大海的中央看一看吧?”我高兴得差点跳起来:“太想了,谢谢您,海龟先生。”我爬到海龟背上坐好,海龟却说:“您搞错了,我不是先生,我是一位太太。”“对不起,海龟太太。”我有点脸红了。“我一共生了268只宝贝蛋,”海龟太太的声音里充满了自豪,“这些宝贝蛋,全部变成了小海龟。”“您太了不起啦!您是一位伟大的母亲!”我说。“我生的蛋,在岸边的沙滩底下埋着,”海龟太太一边游一边说,“那里离大海有一段距离,对小海龟来说,这是一次重大考验。他们必须爬到海里才能活下来,没有人能帮助他们。”“您真幸福,您有268个孩子!”我说。“不,您又错了,”我听到海龟太太流下了一串眼泪,“只有18个小海龟游回大海,其它的都死了,死在路上,潮升潮落,现在,连他们的壳也找不到了。”
10、小岛比我想象的要小。好心的海龟太太把我送到这里,就自己游走了。“这就是大海的中央吗?”站在小岛的中央,我自言自语,“如果这就是大海的中央,如果大海正好是地球的中央,地球正好在宇宙的中央,现在,我就站在世界的中央了。”想到这里,我兴奋得摇起了尾巴,同时叫起来,“汪,汪汪!我站在世界的中央了!”“世界没有中央!”一只白头翁飞过来,“如果世界有中央,那任何地方都是世界的中央了。你完全没有必要因为住在乡下的狗屋而闷闷不乐。”“我没有闷闷不乐。”他这绕口令一样的话,我一点也听不懂:“您懂得很多,是吗?”他的头发全白了,所以叫白头翁。“我懂的不是很多,但我到过的地方很多。”白头翁落在我的身边,让我不再感觉孤单,“我认为世界是没有边界的,没有边界的世界,任何地方都可以说是世界的中央。”“没有边界?”我用力的想呵想,想得头都痛了,“大海有边界,世界怎么会没有边界呢?”“大海太小了!”白头翁扇了扇翅膀,“对整个世界来说,大海比一颗水珠还小,小得多呢!”
11、你一点也不用担心,在大海的孤岛上,我是怎么回来的。我回来的方法很多:孤岛并不是孤岛,而是海市蜃楼;我自己也成了海市蜃楼的一部分,海市蜃楼消失的时候,我跟着一起消失了。我在大海里消失,却在我的狗屋里现身。孤岛并不是孤岛,而是一只蓝鲸。高高的喷泉,当然是蓝鲸的杰作。蓝鲸把我送到了岸边。孤岛并不是孤岛,而是一只潜水艇,露出水面的沙土,只是它的伪装。潜水员正好是一位爱狗的先生,他把我接进船舱,我们在海底穿行,领略了美丽的海洋世界:海星、海葵、海马、珊瑚、各种各样的鱼……最简便一种方法当然是:我闭上眼睛,幻想着在一秒钟之内,回到我温暖的狗屋。一秒钟之内,我真的回来了!
12、我得去阳台上照看我的盆栽了。一溜盆栽,主要是花儿,只有一棵树。这是一棵幻想树。世界上当然没有幻想树,是我为它取的名字。我给所有的花儿还有树,松松土,浇浇水,随着阳光的变化,把它们移来移去。这样的生活很奢侈,也很有诗意是不是?有时候我忙,没时间照顾它们,我就给所有的花儿放假。我做了一些代表证大小的五彩缤纷的小塑料牌子,上面用只有花儿才懂的花体字,工工整整地写上:放假三天。临出门前,我把塑料牌子一一插在花盆的泥土里。然后,我就可以不用管它们了,不必为它们担心什么,它们会安排好一切的。所有的花嘻嘻哈哈地离开枝头,像快乐的小学生似的,排着队,从阳台上飘下来。转过那个街角,你就再也找不到它们了。一朵花很容易度过它们快乐的假日。有一朵大丽菊,在爱美的厨娘的裙子上开了三天。这是可怜的厨娘唯一的一件花裙子!她的裙子不是白的就是黑的,要么是青灰色的,没有一件裙子上有花儿。这朵不请自来从天而降的大丽菊,让厨娘兴奋不已,逢人就抬起裙摆,给人曲膝行礼,她的灿烂的笑脸也像大丽菊一样开得热情奔放。有一朵太阳花做了窗花;有一朵玫瑰,被一位男士送给了他的女朋友;有一朵水仙花,一失足成千古恨插在了牛粪上;有一朵玉兰花别在了司机的衣襟上;三天后,它们回家了,没有一朵花走失在花花世界。我用喷壶的清水,洗去了它们脸上的尘埃,它们重新登上枝头,开得比原来更加好看了。每当我感觉疲惫的时候,我总是首先想到了我的幻想树。它弯曲虬劲的枝干,细小繁密的叶片,还有那小小的树冠,撑起的淡淡的绿阴,总是让我气定神闲,烦恼顿失。我来到幻想树下,其实比一只蚂蚁大不了多少。我不知道是我变小了,还是幻想树变大了。我好像来到了另外一片神奇的土地。这是一个只有一棵树的小星球。我躺在树阴下睡觉,我爬到树枝上望远,四周一片安宁。这是我一个人的星球。
13、我喜欢爬山。看到那座通天山了吗?它可真高呀!从远处看,山腰被白色的云雾笼罩,就像被一把利剑拦腰截断了似的,山顶是一部分,山脚是一部分,中间云雾缭绕,若有若无,虚无飘渺。因为云雾的关系,一座人间的山,变得像神山似的。我奔跑在盘山公路上。盘山公路像一条白色的带子,螺旋状缠绕在山体上。我跑呵跑呵,大口大口地呼吸不要钱的新鲜空气。我的目标是爬到最高的山顶上去。还没有一条狗爬上过最高的山顶呢!据说,到达最高峰的光明顶,一条狗将会变成天狗。我不知道这种说法是不是缺乏科学根据?好在我并不是为了变成天狗,才去爬山的。我爬山,主要是因为我喜欢。换一种说法,我要看一看,作为一条幻想狗,到底能跑多远。实话实说,到目前为止,我一次也没有到达过最高峰的光明顶。所以,直到现在我还是一条普普通通的幻想狗,没有变成天狗。我总是跑到半山腰就累得气喘吁吁。不要误以为云雾会让我迷失方向,没有的事。从远处看,我是消失在半山腰的云雾中。实际上,身在此山中,尽管云雾弥漫,还是有一定的能见度的。别的不说,那条弯曲的、向上的盘山公路,至少在三米之内,我能看得清清楚楚。盘山公路会把我带到山顶,这是毫无疑问的。因为我走的是正道,不是什么旁门左道,也不是羊肠小道和终南捷径。这时候,我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现象:我如果停下来,云雾尽头的盘山公路也会停下来。盘山公路停下来的意思是,公路的最前端消失在云雾之中。我如果跑起来,盘山公路就像打印机吐出的白色纸带,源源不断地出现在我的眼前。这是最难度过的一段难关!我甚至怀疑,这条路到底有没有尽头?信念支撑着我不停地跑上前去。我跑呵跑呵,跑到后来都忘了为什么跑了。我只是不停地跑,不停地追寻那若有若无、虚无飘渺的“前途”。有时候我也会停下来,停下来歇口气。闻一闻花香,喝一点山泉,捡几颗野果或者扯几根草茎,放到嘴里嚼一嚼,补充一点水份和能量。这时候,偶一回头,我往往会傻了眼,天哪,已经找不到回头路了。三米之内的下山路同样被云雾吞没。每到这时候,我有一种惶恐,有一种上也不上去,下也下不去的无奈与悲伤。我还是决定向上跑,可不能半途而废呀!我接着跑起来。身后尘土飞扬,耳旁风声呼啸,跑到最畅快的时候,我感觉自己不是在跑,而是在飞。这,也许就是奔跑的最高境界吧!
14、 兔子波西和笨熊阿呆准时出现在幻想接收器的29英寸电子屏幕上。兔子波西的两只长耳朵简直竖得太高了,竟然突破幻想接收器的顶盖,露出在外!我以为是自己的幻觉,走过去好奇地摸了摸毛绒绒的耳朵尖,不是幻觉,是真的,而且摸上去,手感很好。兔子波西敏锐地感觉到了,只见她用一只手拂了一下长耳朵,把两只长耳朵缩回屏幕里:“好奇的观众请注意,主持人的长耳朵不要随便乱摸。”后来我才知道,兔子波西的长耳朵突出在外,是得到过幻想台台长先生同意的,因为它可以当天线用,增加清晰度,提高收视效果。笨熊阿呆走上台就绊了一跤,是被他自己的鞋带子绊倒的。笨熊阿呆的笨,由此可见一斑:他老是学不会系鞋带。如果允许他自己手忙脚乱地系一通鞋带,今天晚上的幻想新闻联播就不用看了。总是女主持兔子波西热情相助,笨熊阿呆的鞋带子,才会在短时间内系好。这两个活宝!真逗笑。我不知道这是幻想台的有意安排、事先排练,还是意外的插曲:兔子波西本来就这样酷爱臭美,笨熊阿呆本来就这样笨手笨脚。“各位观众,咦,也不知道有没有观众,笨熊阿呆,你认为呢?”兔子波西拂了一下长耳朵,闪了闪右眼,一副轻松搞笑的样子。“唔,我、我不认为。”笨熊阿呆嘟嘟囔囔,“我不认为一个观众也没有,至少幻想狗是我们最热心、最忠实的观众。”哈,提到我了,真有趣!这两个活宝!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知道我的名字的。我在这里看他们的节目,他们也在里面看我么?“好啦,笨熊阿呆,不要再东扯西拉了,”兔子波西说,“今天晚上的幻想新闻主要有――”“西安市丰庆路91号有一棵百年老树,今天早上幻想自己变成了一朵云。”笨熊阿呆播起新闻来一点也不嘟囔。“武汉市长江日报路特1号第三站牌下,有一流浪汉白日做梦,幻想自己挖到了一座金矿,黄金储量高居世界首位。”“鉴于最近的幻想新闻有点陈旧了,世界幻想家协会拟举办全球新奇幻想大奖赛,金奖获得者将授予‘幻想王子’称号,并付奖金1000万幻想币,此事正在进一步商讨之中。”“下面播送本台刚刚收到的重大爆炸性最新消息,8岁女孩林尤丽……”
15、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吊大家胃口。“本台刚刚收到的重大爆炸性最新消息”之所以没来得及写出来,是因为就在这时,我听到了粗暴的敲门声。作为一条幻想狗,我的胆子总是出奇地小。有时候,我的吠声听起来惊天动地,老实说那是我在虚装声势或者孤芳自赏。俗话说,会哭的孩子多吃奶,会叫的狗多吃屎。我不是最会叫的狗,比我会叫的狗多的是。只有在两种情况下我会狂吠:一是面对强敌时。面对强敌,我总是习惯于虚装声势。这一招往往很有效,前些天,有一条狮子狗,就被我的叫声吓得落荒而逃,乃至于屁滚尿流,让我大呼过瘾。二是面对苍穹时。四野茫茫,独自一人,无边的思绪涌于脑际,酸甜苦辣,悲欢离合,进退沉浮,爱恨情仇,每当这时候,我总是要狂吠。有一次我甚至吠出了一首诗: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沧然而涕下。您别笑,这首诗当然不是我写的。我只不过在幻想中当了一回陈子昂,如此而已。敲门声急促而响亮,让我不得不暂时中断收看新闻,跑去开门。夜风扑面而来,有点凉意,我扭着头四处寻找,咦,怎么会没人?敲门声是真实可信的,决不可能是我的幻觉。我在心里默算了一下,今天不是四月一日。四月一日是西方人的愚人节。国门大开,现在,“俺们这旮旯”也有点时兴过愚人节了,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搞恶作剧?“汪,谁呀?”我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唔,没动静。就在我准备打道回府,关门熄灯,洗洗睡吧之时,我看到了狗屋前边有一条床单,不知是谁家的,晾在半空中,忘了收回去。床单是白色的,在夜风中括得呼啦啦地响。我跑过去,打算收回家先放着,明天再给人家送过去。我使劲地扯,却怎么扯不动。“别扯了!”床单说话了!“这是我的长袍,谅你也扯不落地。”我一下子惊呆了:“汪,汪汪,你、你是谁?为什么要吓我?”“哈哈哈,”床单竟笑起来,“我并不想吓你,是你自己吓自己。我只是特地跑来邀请你,看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夜游?”我后退三步,看到了更为惊人的一幕:一位仙风道骨的老人,身着白色长袍,鸡皮鹰爪,鹤发童颜,飘飘荡荡在半空中。“为、为什么偏偏邀请我?”我舌头一点儿也不利索,尾巴像风中的狗尾草,摇个不休。“没什么,”老人说,“我是幻想的产物,没有多少人相信我的存在。你虽然是一条狗,但你是一条幻想狗。选你作伴,当然是信任你,只有你才认为我是真实的,难道你不这样认为吗?”后来我才知道,他就是鼎鼎有名的夜游神,一个很古怪也很有趣的老头子。
16、 关于我的温暖的狗屋,我得补充几句。虽然我有一间狗屋,但我基本上还是居无定所。说我居无定所,是因为我的狗屋,老是在我不知不觉时悄然搬迁。这真一点办法也没有。昨天我还在一个小镇,名字叫什么葵花宝镇,一睡醒来,我走出狗屋,发现四周全变了,这儿没有拥挤的街道,肮脏的垃圾,难闻的气味,飘飞的食品袋。这儿山清水秀,小桥流水,妇道人家在濯我缨矣,牧童归来横牛背,一打听我才知道,这儿是一个山村,名字叫好莱圬村。好莱圬好像是美国电影制作中心,一个小山村居然取了这么一个时尚的名字,看来全球化进程确实在加快。本来我还想在这儿长期定居呢,因为这儿空气好,村里人也挺和气的。无奈好事之徒,老是变着法子想要钻进我的狗屋,打探我的隐私,让我不胜其烦。后来我还是原谅了村民们,因为这儿太安静了,一年半载没什么新鲜事,一条狗和他的狗屋,突然出现在村头的老槐树下,这怎么会不给他们带来巨大的心灵震撼呢?我的狗屋搬到了森林里的一棵千年古柏上。千万不要以为只有鸟笼子可以挂在树枝上,不,我的狗屋也能架在树叉子上。上下也挺方便的,因为狗屋的门口,有一架自动升降舷梯。我从舷梯上爬上去,舷梯立即像卷尺似的缩回门里;我要出门时,舷梯会像秋千似的,把我安全送达地面。狗屋最让人惊异的地方不在这里,最让人惊异的地方是它的外形。有时候它像一只蘑菇,有时候它像一顶草帽,有时候它什么也不像,呈不规则形状,甚至有时候它根本就没有形状,是的,它隐形了。狗屋到底有多少种外形?对不起,连我自己也闹不清楚。粗略算来,大概不下于几千种吧。这也许就是我的狗屋,不容易被人发现的缘故。它能够根据周围的环境,选择最不惹人注意的外形,有时候它像一个垃圾筒,有时候它像一个柴火棚,有时候它干脆还是一个狗屋,好像这狗屋在这儿都几十年了的样子,其实是昨天才搬来的。有一点让我心醉,无论我的狗屋的外形如何变化,狗屋里面的样子永远不变。里面到底是什么样子呢?我只能简单地描述为:家的样子。有点脏,有点乱,空间足够,一切单身狗的家,应该具备的特点,它全有,而最主要的特点是:温暖,适意,逍遥自在。
17、从某种程度上说,我的大部分精力都用在爬山上了。
爬山,除了因为喜欢,私心里我还是有所期盼的。期盼什么呢?期盼爬上光明顶,鲤鱼跳龙门,一跃变天狗吗?
当然不是。这只是一种传说,没有多少科学依据,把宝押在那上面,值不得。再说,即使变成天狗又能怎么样?给二郎神当走狗?疯子似的跑去吃月亮?
月亮不是肉骨头,不好吃。
我不想变天狗,但我确实很想登上光明顶。我知道,光明顶上有一座幻想城堡。幻想城堡高居于云层之上,比神话里的天堂,更加令我神往不已。
无论我身居何处,只要一有时间,我总要把自己“想”到通天山山脚下,一次次重新开始艰难的攀登。
18、大家有没有注意到,不论是我的“幻想”,还是我那温暖的狗屋,能够带给我的只是空间的位移。也就是说,我只能从一个地方,平移到另一个地方,不能从一个时间区域,来到另一个时间区域。比方说,从现在出发,回到过去;或者是从过去出发,回到现在;或者是从现在出发,进入未来。这多少有点遗憾。从某种程度上说,我的幻想是不完全的。
我不是没有尝试过,我试过许多次,用尽心力要把自己“想”到三十年之前,或者两千年之后,不行的,无论我怎么“想”都不行。再“想”下去,我的脑袋肯定会爆炸的。由此我得到一个经典性的结论:不该你想的事情,绝对不要想入非非;如果非要拼了老命去想,最好事先跟疯人院取得联系,让他们早点派车来接你,以免误事儿。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让我的幻想更趋于完美,我发明了逍遥游牌时空躺椅。
时间这玩意儿总是跟空间水乳交融,紧密联系在一起的。
剥离空间的绝对时间,我认为是没有的。
您一定可以想象得到,我的时间躺椅有点跟时间机器原理相似,不过我的躺椅更简洁,也更快捷,没有复杂的仪表、操作系统什么的,它外形看起来就是一把普普通通的木制躺椅,像初三初四娥眉月,两头尖尖,中间凹陷,躺在上面摇呵摇呵蛮舒服。
需要说明的是,我的躺椅一头指向过去,另一头指向未来。如果我想回到过去,我就把脑袋靠在指向过去的那一头,闭上眼睛摇呵摇,一会功夫就到了你想回到的那个过去时。反之亦然,如果脑袋靠在指向未来的那一端,摇呵摇,你就会向着未来,飞速前进。
躺椅扶手那儿有一个时间表,上面刻满了不同的时间段,有一个汽车档位似的手柄,出发之前,我得先拉动手柄,调好时间刻度,这样才不会瞎摇一气。
不论我去哪里逍遥游,过去还是未来,回到家里,我总是依然仰卧在躺椅上,就像眯缝着眼,打了一会儿盹。
19、我不是美术家也不是美术鉴赏家,但我非常喜欢图画。像我这样兴趣广泛的狗,世界上不会太多吧?我最喜欢的,是一位名叫米罗的画家。
我有一本米罗的画册,厚厚的一大本。我总是怀着期待的心情,用充满好奇与天真的目光,一页一页翻看米罗的画。他所有的画我都看过,而且不止看过一遍。
我无数次的欣赏,目光留连忘返。老实说,米罗的画,没有一张我看得懂。一个奇怪的现象是,米罗的画,尽管我没有一张看得懂,但是我却能懂得整个米罗的画。
这句话有没有自相矛盾的地方?简单来说吧,米罗任何一张具体的画,我都看不懂,但我却能看懂全部米罗的画。嗨,还是自相矛盾!
该怎么说你才能明白我的意思呢?我感到语言的苍白无力。我为自己的理屈词穷而悲哀。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米罗的画?如果你看过,或许我们可以试着更好地勾通。
米罗的画,有的根本就没有名字,有的干脆就叫《绘画》,名字叫《绘画》其实跟没有名字一样的;有的叫《无题》,就像中国古代的诗歌取名叫《无题》一样,米罗的《无题》也是题。有的名字比较长,例如《金黄的蓝色环绕着百灵鸟的羽翼,与眠在缀有钻石的草原上的罂粟花遥相呼应》。怎么样?厉害吧?
我曾经痛下决心,任意选了一幅米罗的画,比方说这一幅吧,名字叫《夜中之人,由蜗牛的萤光行迹导引》,决定好好欣赏理解一番,争取看懂。
我不是没费心思的,也不是没想办法的,我都用了好几个工作日,近看,远观,沉思默想,绞尽脑汁。对不起,我还是没看懂。
我不能再看下去了,再看下去我的脑袋肯定会爆炸的。
但我真的能看懂全部米罗的画。不管美术鉴赏家、评论家、权威人士,如何评价米罗的画,我只想用两个字来概括全部米罗的画,这两个字就是:幻想。
20、我越来越明显地感觉到,包围着我的世界是一团迷雾,一堆乱麻,一个布满了管道的迷宫,简单来说吧,包围着我的世界是一片混沌。混沌这个词好。它让我想起了远古的神话。盘古开天辟地之初,世界就是一片混沌。N千年过去了,世界千变万化,翻天覆地,可依然还是一片混沌。混沌是不可描述的。要描述也只能借助于蹩脚的比喻,比方说,混沌像一个鸡蛋。当初盘古开天辟地,就是一使劲把混沌这个鸡蛋打破了(直到现在还流传着一个常用词:混蛋!)上托为天,下撑为地,清明世界于是轰然诞生。你不要瞎猜疑,以为我不知天高地厚,想把自己跟人类的远祖盘古相比。没有的事!作为一条狗,我只是如实讲述我的感受,充斥在我脑际的梦想、奇想、异想、瞎想、遐想、玄想、胡思乱想、畅想、冥想,对了,还有幻想,像迷雾一样把我团团包住,让我深深感觉到:我的世界一片混沌。这混沌就像一个蚕茧,密封性很好,让人透不过气来,我全部的努力,只是想咬破一个小洞,探出脑袋,在混沌之外畅快地呼吸。可哪里才是突破口呢?我左冲右突,四面出击,跌跌撞撞,直到现在还找不到下嘴的地方。我不会停止我的寻找,不会的,直到生命终了的那一刻。
21、老头子说他从来没有接触过地面。老头子说上面有规定,夜游神不可以接触地面。怪不得我把他的白色长袍,当成了晾晒的床单呢!原来是这样。老头子轻轻一招手,我就像一朵祥云一样,飞上了夜空。飞的感觉,对我来说并不新鲜。因为我曾经在幻想中当过狗飞机。让我略感惊异的是,这次的飞,跟当狗飞机的飞,完全不一样。当狗飞机,我得尽可能的伸展开我的四肢,平伸的四肢,像机翼一样僵直,而且我的尾巴还得不停地旋转,转得像螺旋桨一样快。即使在幻想中飞,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如果我的尾巴停止转动,我这架狗飞机,很快就会掉下来,最后落个“机毁狗亡”的悲惨结局(我指的是,我会很痛苦地从幻想中醒来)。虽然我像别的狗一样很会摇尾巴,可要想把尾巴不停地转得像飞机的螺旋桨一样快,不能不说是一件挺累人的体力活儿。这回不一样了,老头子一定在我的身上,施了什么魔法,我不用伸展四肢,也不必旋转尾巴,在高高的夜空里,我竟然如履平地。没错,如履平地!我迈动四肢,跑得相当欢快。既没有深一脚,浅一脚;也没有一脚踏空。“愿不愿意给我当宠物?”老头子眯缝着小眼睛,笑眯眯地问。“不,我是一条有尊严的狗。我不想给任何人当宠物。”我断然回绝。“可我不是任何人,我是夜游神。”老头子摸了摸我的耳朵。“神也一样,”我一点也不含糊,“想让我成为二郎神的哮天犬似的,当宠物狗,我才不干呢!”“我每天给你肉骨头吃,喷香的,松脆的……”老头子想用物质利诱。“请趁早收回这份心思吧,否则……”我四处寻找跳下去的路径,可惜一时没找到。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想尽快离开这个古怪的老头子,但是我找不到回家的路。我想跳下去,可无论我怎么跳,就是跳不“下去”。哪儿有一架梯子没有?或者一根电线杆子也行?在一幢摩天大楼的屋顶上,我明明看到自己不过离屋顶三尺来高,我猛地向下冲去,就像有一堵看不见的玻璃墙,我怎么也跳不下去,相反我竟然被空气撞了个四仰八叉,头昏眼花。噢天哪,我被控制住了!被这个白袍老怪,用魔法,牢牢地控制住了!“想”!“想”家!快点“想”家!但是没用,我悲哀地发现,在夜游神面前,我的幻想魔法完全失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