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离太阳最近的东方,这世界上每天最早看见太阳升起的赤白山岗上,有一座和火焰一样红的小城,叫作火焰城。火焰城脚下,有一条金黄色的大河缓缓流过,那是从遥远的群山深处流过来的泥巴河。
正如这里只有夏天和冬天一样,火焰城的砖窑只能烧…两种颜色的砖。一种朱红色,一种淡金色。朱红色的砖多,淡金色的砖少。所以,这座小城的街道和房屋,大多用红砖建造,淡金砖如同点缀一般,稀稀拉拉地混在红砖街道和红砖房里,好像是不经意间凝固的点滴流光,又好像是朱红火焰中闪烁着的金黄焰心。
小城的中央,是一棵高大的红铃木。淡金色的树干,朱红色的树叶,巨大的树冠张开来,远远望去,就好像是一团巨大而安静的火焰。这里的人们都非常喜欢这棵大树,亲切地把它叫作“火焰树”。
火焰城差不多是一座女儿城,因为火焰城的男人和男孩们都住在泥巴河上游的水寨里。除了那些已年满十三岁,暂时同到火焰城东的朱霞堡里要学习上三年的男孩以外,其他的男人和男孩都只有在每年火焰树开始落叶的时候,才会顺着泥巴河回到下游的火焰城里,与家人进行短暂的相聚。十五天后,火焰树树叶掉光,冬天来临了,他们便要再度启程回到水寨。
而当光秃秃的火焰树重新长出朱红色的树叶时,人们就知道漫长酷热的夏天就要来了,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有一批女孩要从火焰城出发了。
这天早晨,女孩捉捉跟往常一样推开卧室的窗户,远远地看剑沉寂了一整个冬天的火焰树上,终于亮起了鲜艳的朱红色。顶着一头乱发,穿着皱巴巴睡衣的她忍不住立刻尖叫了起来。
“火焰燃起来了!火焰燃起来了!”捉捉一边用火焰城的特殊说法大声叫着,一边以最快的速度跑下楼,一把抱住正在煮早饭的妈妈跳了起来。
妈妈把手里的碗举得高高的,里面是刚刚打散的鸡蛋:“捉捉,停下,停下!”
捉捉抬起头望着妈妈,她的一双眼睛里仿佛也点燃了两束小火焰:“妈妈,火焰燃起来了!影子舞会,我要去参加影子舞会了!”
妈妈低头看着兴奋不已的捉捉,把手里的碗举得更高了些:“祝贺你,小宝贝!我想你可以先去看看你的新裙子……然后,下来吃你的火拉面。”
妈妈的话音未落,捉捉已经转身跑上了楼。片刻之后,楼上便传来了她更大声的欢呼。
妈妈微笑着摇摇头,继续搅拌着碗里的鸡蛋,没有忘记往里面放进一把最重要的红辣椒粉。紧跟着,她听见从隔壁也传来一声女孩的尖叫。然后,她又听到了从更远处陆陆续续传来的女孩们的尖叫声。
火焰城所有在冬天结束前过完十岁生口的女孩,显然都被火焰树上的第一片朱红色“点燃”了。即将到来的这个漫长的夏天,将注定让她们永生难忘。
妈妈一边煎着散发着呛鼻辣椒味的鸡蛋,一边也忍不住小声尖叫了一声。时间过得真快,整天嘻嘻哈哈、异想天开的女儿捉捉也终于迎来了属于她的这个夏天。妈妈回想起很多年以前的自己。她也曾跟捉捉一样,为了这一个可以离开家去远行的夏天而兴奋地尖叫。那个夏天……
很遗憾,妈妈没有更多的时间去回忆过去。捉捉已经穿着她那条橘红色的新裙子从楼梯上跳了下来,而捉捉家的门铃也几乎在同时响了起来。
“妈妈,我喜欢这条裙子!”捉捉笑眯眯地喊着,眼睛眯成了两条弯弯的黑线。她扑过去打开门。门外冲进来一个身穿辣椒红裙,背着粉红色背包的大眼睛女孩——这是住在隔壁的梅喜,捉捉的同龄好友,大大咧咧,却很有主意。
“火焰燃起来了!”梅喜拉着捉捉的手,两个女孩异口同声地叫道,然后又一起仰头大笑起来。
梅喜就像来到自己的家里一样,伸手接过捉捉妈递过来的筷子,转手递给捉捉,又看着捉捉妈把一碗覆盖着红红辣椒煎蛋的火拉面端到捉捉面前。
“快吃快吃,我早都吃光了!你看我的嘴!”梅喜撅起小嘴,她的嘴唇显然是因为吃过辣椒而有些肿胀,嘴角边还残留着一点点辣椒粉。
捉捉看看妈妈,做了个深呼吸,埋头吃起这碗辣味十足,却对火焰城的十岁女孩来说意义重大的火拉面来。
“吃过火拉面,才是真正的火焰城女孩。”火焰城的人们相信辣椒能够铸造女孩们的热情和勇气。生在火焰城的捉捉,等这碗火辣辣的拉面,已经等了十年。
也就是在这一天,女孩们将和自己的同伴一起出发去远方的洗梦山,寻找一瓶属于自己的发光水。然后,在火焰树枝繁叶茂的时候,带着水瓶回家来。
她们回到火焰树下的那天,将是节日般的一天。发光水会从她们各自手中的瓶子倾倒而出,滋润火焰树那古老的根脉,而火焰树将回报给这些女孩每人一片不可思议的彩虹树叶。只有拥有彩虹树叶的女孩,才能在新的冬天入学季来临时,从火焰城西的小烟堂,转入火焰城东的朱霞堡,与那些从出生起便被抱离火焰城,在泥巴河边的水寨里长大的男孩一起学习。
在这个远行的夏天里,有的女孩会满载而归,也有的女孩会带着空水瓶垂头丧气地回来。那些“空瓶女孩”会在第二年的夏天继续出发,直到带回一瓶属于她们的发光水。
每个火焰城的女孩,从满十岁的那一天起,便盼望着能够顺利地进入朱霞堡。因为那些从水寨来的男孩,每个人都顺着泥巴河去过许多地方,每个人身上都有着不一样的故事,而这,正是在火焰城里乖乖长大的女孩们所渴望听到的。
捉捉头上冒着汗,大口大口地吃着火拉面。梅喜依然难掩兴奋,不停地在椅子上坐下,又站起来,走一圈,再坐下,站起来……
妈妈把一个鹅黄色的绒布背包放到桌上。背包是空的,瘪瘪地堆在桌上,像只饿着肚子的黄皮青蛙。
“捉捉,记住,到了影子舞会,只拿你最需要的,别一开始就把背包装得太满。别和梅喜分开,你们俩要互相照顾。”妈妈抚摸着绒布背包,看着两个小女孩,很郑重地说。
捉捉嘴里吸溜着面汤,不住地点头。几滴面汤洒在了崭新的裙子上。
梅喜终于在椅子上坐稳了。她看看捉捉,跟着点点头,接着说:“我妈妈跟您说得一样,我和捉捉要一起行动,还有蓝小鱼和坡坡。”
妈妈给放下面碗的捉捉递过擦嘴的毛巾,点点头说:“没错。蓝小鱼聪明稳重,你们要多听听她的;坡坡的画儿画得很好,心思细腻。你们是一起长大的,这一路最好也都在一起。”
捉捉张大嘴,大口大口地哈着气。她已经被火拉面辣出了眼泪,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使劲点头。
这个看上去傻乎乎的女儿,让妈妈不由得担心起来:这个夏天,她能平安回来吗?
捉捉用同样疑惑的眼神看着妈妈。吃好了饭,捉捉和梅喜拉起手,走到了门口。
妈妈搂着捉捉的左肩和梅喜的右肩,最后嘱咐道:“捉捉,梅喜,记住,不管怎样,不要分开。你们要一起回来。”
爱笑更爱哭的捉捉,眼泪差一点儿涌出来。
在捉捉和梅喜面前,是一条红砖和淡金们的影子伙伴。
“去影子舞会!”梅喜拉住捉捉的一只手,高高地举起。
“去影子舞会!”捉捉跟着大声喊道,眼睛又眯成了弯弯的两条黑线。
一个背着鹅黄色背包和一个背着粉红色背包的小身影,像两朵小花般沿着长路飘去。
在火焰城各条通向火焰大厅的道路上,更多的上岁女孩:蓝小鱼、坡坡、阿桂、静钟、苏狗狗……正在同样向前,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