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有观
我从来不清楚驴子玛吉的年龄,也不知在我遇到它之前,它是怎样生活的。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它身上还留着长期遭受虐待的痕迹。每当有人做出突然的举动时,玛吉都会惊吓得缩一下。我开始并没有打算把这头驴子带入我们的生活。当时,我带孩子去瓦林农场是去看驴,而不是去买驴。可是,当看到这么多可爱的驴子时,我就产生了买驴的想法。
我们选择了一头活泼的小驴,它软软的小嘴好奇地伸进我的口袋,想找东西吃。这头名叫莱克西的小驴身材矮小,还不到我的肩膀高。驴贩子瓦尔说:“驴不喜欢孤单,你还要给它找个伴。”当时我的脸上肯定是一副沮丧的表情。养一头驴都会让我们的经济紧张,还养得起两头驴吗?“我们无法养两头驴。”我嗓音有点哽咽地说,心里已对莱克西说了再见。
“嗯,我看得出来,莱克西到你们家会过上好日子的。不如这样吧,我这儿有头老驴,它太老了,不能干活了,我想把它卖掉。不过,这老驴性情温顺,如果你愿意的话,你买莱克西,我就把它陪送给你。它就在那边。”
我顺着瓦尔手指的方向看去,一头灰驴孤独地站在那儿,没有同驴群在一起。即使很远,我也能看出来,它的皮毛粗糙,而且有多处脱落,露出黑色的皮肤。“别在意它的皮毛,”瓦尔继续说,“它身上长了点癣,不过,皮毛很快就会长好的。”当我们走近时,这头老驴没有抬头看,这明显地表明它对我们不感兴趣。
“它叫玛吉,”瓦尔说,“它已经过驯养,可以骑,而且它也不在意是否套鞍子。来,我来教你们。”瓦尔从篱笆上取下一个鞍子,给玛吉套上,玛吉静静地站着,仍然不抬头看一眼。“上。”瓦尔把我的儿子内森举起来,重重地放到玛吉的背上,然后拍了一下它的臀部。玛吉走了几步,双目既不左顾也不右盼。“瞧,”瓦尔说,“多温顺呀,没有什么会吓到它。”玛吉转过头,向我们走过来。刹那间,我和玛吉目光相接。从它的眼神里,我看到屈从和绝望。玛吉知道它不如周围其它驴那样活泼、年轻;它知道没人要它;它知道无论是在形态上还是在体态上它都是驴群中最不起眼的;它知道,在它的余生它会从一个不关心它的驴贩子手里换到另一个不关心它的驴贩子手里。
我向玛吉走过去,托起它灰色的嘴,抬起它的头来。“玛吉,”我看着它的眼睛,低声对它说,“你跟我回家,我会给你温暖的棚子、充足的干草、新鲜的水和绿草地,还有一株苹果树,你可以在树下躲避炎热。我会好好照顾你的余生。”
就这样,驴子玛吉和莱克西第二天到了我们家。莱克西跳下车,在田野里四处奔跑,仿佛是在实地勘探它新家的每个角落。而玛吉却走到谷仓旁的一个角落,低下头去。我明白,在此之前玛吉已经多次失望过,它现在绝不会轻易相信一个陌生人的几句耳语。过去了好几个月之后,玛吉才逐渐爱上了它的新家。它最终选定了苹果树下那个地方作为它的最爱;选定了牧场上属于它自己的那个区域,那是牧场上草长得最高的地方;还选定了在散发着干草香味的温暖的谷仓里那个属于它的角落。玛吉慢慢地学会了被人所爱——它会抬起头来,好让我挠它松垂的下嘴唇下面的痒痒;它会轻轻地靠在我身边,好让我用胳膊搂着它的脖子;它还会把嘴伸到我的外衣口袋里找吃的,它知道我总是在口袋里装着好吃的;它听到我的声音就会抬起头,以它那副笨样跑下小山坡来欢迎我。当我早上出现在谷仓门口时,它会快乐地叫一声,表示欢迎;晚上当我关上谷仓门时,它会用湿鼻子道一声晚安。
玛吉知道有人爱它——不是因为它的长相也不是因为它能干什么,而仅仅因为它是玛吉。
在来到我们家6年之后的那个春天,玛吉死了。它死在牧场上属于它的那个位置,嘴里还衔着一缕新鲜青草。虽然玛吉大半生都过着无爱的日子,但它死时却有人爱着它。对于老龄人、被爱遗忘的人、甚至不可爱的人,玛吉对我是个提醒:如果没有信任,爱只会是单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