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城市里的天桥下,或是建筑物下的墙角,多半是流浪汉的栖息地,每至夜深人静,当城市的霓虹熄灭,喧嚣复归沉寂时,这些被城市遗弃的人会背着鼓鼓囊囊的麻袋,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钢筋水泥搭建出来的临时的家,那是他们的荫庇。
当你在公司里勾心斗角,社会上摸爬滚打,一场场宫心计离奇上演时,你以为这些伸出脏兮兮的双手向你乞讨的人不过是好吃懒做,是社会的蛀虫,殊不知在这特殊群体里,一样有似你所在的圈子里一般恃强凌弱的事情发生,你看不见,不代表它不存在。
这回要说的故事,就发生在这群乞丐身上。
柳城的新城区繁华,处处高楼大厦,商业区临近着娱乐区,人群最密集的地方,当属步行街,步行街架了通往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的天桥,用以分散人流,为车辆通行提供方便。
天桥安了玻璃和顶棚,风刮不着雨淋不到,自然而然吸引了许多乞丐,他们在这里安营扎寨,白天乞讨,晚上席地而睡,日子久这么一天天得过且过。
陈福贵在天桥上乞讨了三年,是这里的老人,他的地盘位置很好,是在天桥尽头商场二楼的门口,白天有太阳照着,晚上这里就是他的家,看着桥底下车来车往,霓虹闪烁,如看着一场露天的电视剧,总有新鲜。
天桥上的乞丐都熟,白天各自乞讨,晚上偶尔会说上一两句,绝不会多,因为他们各自有各自的营生,别人多给你的一元钱就是我将要失去的一元钱,所以他们之间是竞争关系,永远不可能和平。
这几天,陈福贵发现天桥附近来了个新面孔。
新面孔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穿一身破旧的棉袄,提了个脏兮兮的麻袋,寻了天桥下柱子旁最不起眼的一个角落住了下来。他带来的东西倒是全,床铺被褥都有,还有个铁皮桶,晚上可以生火取暖,就这一点上,他的生活条件可是比陈福贵好多了。
可陈福贵发现这男人有些奇怪。
他观察好久了,一连几天,男人早上起来后总会推着他的麻袋到附近捡饮料瓶,饿了就从垃圾桶里找些东西吃,渴了就喝饮料瓶里残留下来的水,到了晚上再回来生火睡觉,周而复始。那些饮料瓶攒的多了,他就会拿去卖掉,挣来的钱可以买些白面馒头,这便算是改善伙食了。
男人从不向别人乞讨,尽管他浑身上下无一不透出标准的乞丐相,可他也不愿去做乞丐该做的事。
在步行街天桥这个地方,有些乞丐靠沿街乞讨是挣了些钱的,像在北天桥中段的陆海,有自己的房子,车子,去年讨了个老婆,是他的同乡,老婆嫁他不为别的,只因他手里的票子在村里是最多的,跟着他能来到大城市生活,从此再不是穷乡僻壤守着田地过活的小农民。
陆海每天早上九点出门,开车来到步行街,找个厕所换上行头,托着一只看上去残疾实际健康得很的腿,便开始了一天的乞讨生活,乞讨是他的事业。
陈福贵没他这般好运气,讨来的钱不多,只够每日生活,他年岁渐大了,琢磨着倘若钱攒够了,就去租间小屋,不用风餐露宿,也能感受感受家的温暖。
这天晚上,步行街店铺的灯一一熄了,陈福贵正数着今日的收成,肩却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陆海一身清爽,手里捉着个手机,正冲他嘿嘿笑:陈叔,今儿收成怎么样?;
陈福贵小心翼翼将钱叠好塞进口袋里,摇了摇头:还是那样,比不上你的。;
陆海笑嘻嘻蹲了下来,传授经验:陈叔你这样不行,你看你这年纪,装个伤病残疾什么的就挺好,这地上铺张纸,写得凄惨些,绝对比我更招人同情。;
陈福贵心里暗呸了一声,嘴上却说:现在钱不好讨了,年轻人都知道天桥上讨钱的多半装残疾装病,哪儿肯上当受骗呢!;
言外之意,你陆海装残疾骗同情,断了咱们的财路了。
陆海凑了过来:那是陈叔你没掌握技巧,这乞讨可是门儿学问,要不要我传授你些?;
陈福贵摆了摆手: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去?;
陆海嘿嘿笑:找陈叔唠唠嗑。陈叔,你有没有注意到那家伙?;
他朝天桥下直努嘴,指的就是那捡破烂的男人。
知道,新来的,捡破烂的。;苗疆道事:http://mjds.zt129.com/
这不行嘛,;陆海说:他坏了咱天桥的规矩了,你想想看啊,他长一副乞丐样子,却不做乞丐该做的事儿,去捡什么垃圾,来来往往的人看见了,不自然就会拿咱们做比较嘛。今儿我就听见一对小情侣嘀咕,说天桥上的乞丐年轻力壮,有手有脚,不出去找活干,下面那捡垃圾的都比咱强。你看看,这不影响咱兄弟的生意了,我今儿挣得还没平常的一半多。;
陈福贵听着,没说话,心里却也有点不爽。
陈叔,咱得想想办法,不能让他在咱地盘上撒野。;
你想了什么主意?;
陆海忙凑到他耳边一阵嘀咕。
啊?;陈福贵很吃惊:会出人命的。;
不会不会,;陆海说:我有分寸,怎么样,陈叔你同意不?;
陈福贵看看陆海,又看看天桥下的男人,手不自觉揣进头里,摸了摸那还没被身体暖热的零钱,过了半晌,缓缓的,缓缓的点了点头。
陆海乐得哈哈大笑,又调侃了几句,便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这一天晚上,陈福贵睡得极不安稳,是做了亏心事的心虚。前半夜翻来覆去的,半梦半醒,总觉得天桥下面的火光在映着自己,而那男人的脸似乎在身边飘来荡去的,一会儿笑,一会儿哭,最后竟然贴在了自己脸上,两眼空洞洞,仇恨地望着自己,像要索命一般掐住了自己的喉咙。
陈福贵惊醒,黑暗中确有火光,映着他惊魂未定的脸,天桥下传来一阵怪声,陈福贵探头朝下看看,竟是那男人靠在墙角,用树枝拨弄着火,嘿嘿直笑。
陈福贵心虚得不行,想了想,还是裹紧了衣服,下了天桥。
出去了才发现,外面飘着零星雪花,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着实很冷,陈福贵打着哆嗦来到男人面前,对他招呼:老弟,太冷,借个火烤烤。;
男人抬头看看他,嘿嘿一笑,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男人选的地方挺好,背风,火烤着,倒不觉得冷,陈福贵便有一搭没一搭的找他聊:老弟你是哪儿的人啊?;
男人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啊啊了两声,直摇头。
原来是个哑巴。
陈福贵又说:看你每天拖着个麻袋去捡瓶子,挣的也不多,还累,和我们一样讨钱多好嘛!;
哑巴只低头腼腆的笑,指了指自己捡来的瓶子,又指了指自己的双手,竖起了大拇指。
陈福贵瞬间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
他忽地站起了身,看着哑巴,异常郑重地说:老弟,以后别在这附近捡垃圾了,去远一点,我是为你好。;
说完,撇下一脸莫名的哑巴,上了天桥去。
后半夜,天桥下的火熄了。
城市的霓虹多半不再闪烁,只路灯孤独地亮着,陈福贵再没睡着,可哑巴却已睡得香甜。夜空中仍飘着小雪,晦暗不明的街口,几道影子晃过,被薄雪覆盖的地面上留下凌乱的脚印。
睡梦中的哑巴被胸口上突如其来的一脚踹醒,头脑还是混沌的,人已被雨点似密集的拳头砸的瘫倒下去,
什么都看不见,有路灯,灯光却被围拢的人挡的不见一丝光亮,他只看到一道道凶神恶煞的影子,将他团团缠住,疼痛大过天。
见血了,他,他好像不行了!;不知谁喊了一句。
拳头停了下来,有人伸手探了探哑巴的鼻息,扭头就跑:死,死了!;
一句话,让聚拢起来的黑影一哄而散。
只哑巴孤零零地躺在地上,浑身是血。
一切,都被天桥上的陈福贵看在眼里,他缩进墙角去,哆哆嗦嗦点了一支烟,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步行街一如往常喧闹,陈福贵从噩梦中醒来,习惯性的向外探了探头,阳光下,一个熟悉的身影晃过,电器行外的垃圾桶边,哑巴正专注地翻着垃圾桶,如他平日里所做的那样。
他不是死了吗?
正想着,哑巴忽然抬起头来,朝陈福贵这里望了一眼,憨憨一笑。
见鬼了!
见鬼了!;
不远处的乞丐也骂了一句,他的目光,亦停留在天桥下哑巴的身上。
陈福贵凑了过去:刘全儿,你昨儿晚上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刘全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说:陈叔,你说是不是见鬼,楼下那小子耽误咱们生意,陆海说要教训教训他,结果咱们一不小心下手重了,把他打死了。真的,我都探过了,没气儿了,怎么今天又活过来了?;
你们昨天都谁去了?;
天桥上除了年纪大的,都去了。;
你们真是;陈福贵连连叹气,压低了声音:再看看,兴许他只是伤得重。;
不对啊陈叔,你没看见吗,他身上一点伤都没有,可昨儿晚上那血流的,怎么一晚上可就好了呢?见鬼了,活见鬼了。;
正说着,下面忽然间起了喧哗,两个人探头往下那么一瞧,人生生傻在了那里。
下面的马路上出了车祸,是一辆轿车和一辆水泥车相撞,救护车和警车开来了好几辆,围观的人一层又一层,交通立刻就瘫痪了下来。
陈福贵觉得,那辆轿车好像有点熟悉。
这一整天,陈福贵都有些心神不宁,想找陆海问问昨儿晚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可却稀罕,陆海竟没来乞讨,这才从前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直到太阳落山,陈福贵才从其他乞丐口中打听到,早上出车祸的那人正是陆海,据说人当场就死了。
晚上,哑巴的桶里照样点了火,从天桥上看那火光,竟比霓虹还要炫目许多。
这一晚上,天桥上的乞丐都没睡安稳。
商场打了烊,待到凌晨两三点,这里便是一片静谧,任你往哪个方向看,都是一道长长的仿佛没有尽头的回廊,幽深而又孤寂。
睡梦里,传来了脚步声。
啪嗒,啪嗒,啪嗒。
初闻时像水滴,可渐渐近了,便听得是鞋敲击在光滑的地面上的声响,在空空荡荡的天桥上,回音阵阵。
陈福贵第一时间便被惊醒,眯着眼瞧过去,远处好像有道黑影,正朝着他这边走来。
他与黑影隔着的这段路,睡了两个人,就见那黑影在这两人身前停留了半晌,弯下身来,像是在对他们耳语。
只听得咿咿呀呀的,如同上了年纪的老人的絮语,传到陈福贵的耳朵里,就变成了沙哑的声响。
你做了什么?;
身后一个阴沉沉的声音响起。
陈福贵一个激灵,猛地回过头去,却只看到身后的墙壁,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再扭头,不远处的黑影却已不见了。
可是周围的絮语响彻不绝。
咿咿呀呀的,让陈福贵想起了哑巴。
哑巴第一次跟他说话时,就是这么咿咿呀呀的,因为他发不出音节来。
这么一想,哪里都像是有哑巴的影子,在长长的天桥上,飘来荡去。
陈福贵吓得一宿没敢阖眼。
连续几天,每晚上都能看到那个飘荡的影子,在每个乞丐面前停留,却独独没有来到陈福贵身边。
问了几个乞丐,都说晚上做梦有人在耳边说话,身上只觉得冷,脖子像被人卡住了,很难受。
天桥上的乞丐都陆陆续续生了病,是高烧,人混混沌沌,连自己是谁都分不清了。
过了大概三五天模样,又出了件事。
领导要来视察步行街几家大型商场的情况,乞丐自然是不允许呆在这里的,影响市容市貌,几家商场的老板一合计,决定一起出人把这些乞丐赶走。
穿得西装革履的人雄赳赳气昂昂过来,对着乞丐一通怒骂驱赶,如赶畜生一般,陈福贵在内的几个年纪大的自觉离开了天桥,那些年轻的,多半烧得糊涂,行动不便,也被赶着硬撑着爬下了天桥。
西装们仍不放心,两人一队在周围巡视着,可巧了,看到了起晚了还没来得及出去捡垃圾的哑巴。
哑巴正躺在他的破棉被里,被冷不丁捞起来,吓了一跳,见西装们赶他走,他连忙笑嘻嘻指了指自己的麻袋,又指了指垃圾桶,一通比划,告诉他们自己不是乞丐。
可西装们哪里听他的,你看他蓬头垢面,破棉袄都透出了腥气,自然是一副乞丐的穷酸气,二话不说,便捡了他的东西丢了出去。
哑巴无奈,拖着自己的麻袋和破棉被,远离了这条步行街。
自然而然,没了这些乞丐碍眼,领导来商场视察时,评价很高。
谁知道那些乞丐都怎么样了?
下着大雪的天,能动的都又找到了新的地盘,那些发了烧的,撑不过几日,一个个都去了。
陈福贵走得不远,这大冬天里,只天桥上是个暖和的好去处,他打算等过一段商场惯的不严了再回去,熬过这一个冬天再说。
只是,他在沿街乞讨时,听到了些传闻。
说是步行街天桥上闹了鬼,每天晚上都能看到一个黑影在天桥上徘徊,嘴里咿咿呀呀的,说不清是什么话,偶尔会停下来,对着商场的玻璃橱窗嘿嘿阴笑,而被他笑过的商场,隔天一定会有事故发生。
那家外国人投资的大型超市半夜起了火,幸好是半夜,没有人员伤亡,可所有货物全被烧得一干二净,自此往后,超市关门大吉。
那家名牌包店在一夜之间所有包包不翼而飞,警察检查包店,没有发现有人闯入的痕迹,监控录像也没有拍到奇怪的人,只是在半夜三点整的时候,录像画面突然间变得有些模糊,商店似被浓雾笼罩了一般,只十几秒功夫,包店像被洗劫一空。
还有那家名牌首饰店,据说老板得了抑郁症,每天生怕别人来抢他的首饰,整日整日呆坐在店里,后来因为抑郁症发作,重伤了店里的员工,被送往了精神病院,从此便再没出来过。
人们谈论这些故事,都似一个笑话,只陈福贵听了,这才意识到,那些出了事的商场,正是当初联手将他们乞丐赶走的商场,而最倒霉的几个,曾对哑巴动了手。
这一想不当紧,陈福贵发现,天桥上那些发了高烧的,似乎都在那晚参与了陆海整哑巴的计划,陆海先去了,而他们也都一个个步了陆海的后尘。
那当初他半夜在天桥上看到的鬼影,在一个个乞丐面前停留又耳语的鬼影,会不会就是哑巴?
哑巴死而复生,难道他本不是人,而是鬼?
陈福贵越想越疑惑,心里如同结了个疙瘩,总想知道这一系列的事情里究竟有什么蹊跷。
当天晚上,陈福贵大着胆子,又回到了天桥上。
乞丐们都被赶跑了,天桥上只他一人,就显得恐怖,原先乞丐们虽然隔得远,可你毕竟知道有人在哪里,活生生的呼吸,所以即便看不见,也不觉得害怕,可是现在不同,整座天桥贯通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只他一人,不免生出毛骨悚然之感。
陈福贵又回到了他的老地方。
他没睡,一根接一根抽烟,这些烟都是他攒了好久的,没舍得抽,只这一晚,抽得干干净净。
他一直等到了凌晨两点半。
啪嗒,啪嗒,啪嗒。
终于有脚步声响起。
天桥似是起了雾,远远看见一个影儿,晃晃悠悠的,嘴里咿咿呀呀,整个天桥上都回荡着笑声。
憨憨傻傻的笑声,只属于哑巴。
那影子就在一个商店的橱窗前徘徊,他忽地扭过头来,冲陈福贵招了招手。
陈福贵的心跳得,越发紧了。
他咽了口唾沫,挪了过去。
长长的天桥,影子在尽头,只听见陈福贵的脚步声,趔趔趄趄。
走得近了,才发现那影子果真熟悉,哑巴的脸在玻璃头进来的灯光下显得异常红润,他虽仍穿着破旧的棉袄,可浑身上下却有种说不出来的干净。
哑巴冲他嘿嘿一笑,指了指橱窗。
橱窗里的衣服很时尚,是永远不属于陈福贵的世界。
老弟,你究竟是活的,还是死了?;陈福贵哆哆嗦嗦,问出的竟是这样一句。
哑巴只笑,笑着笑着,凑上前来,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又指了指陈福贵的胸口。
那里是心脏所在的位置呵。
想到出车祸的陆海,陈福贵忽然有些害怕了,本能的就想往后退。
谁知哑巴却更迅速地伸出手来,给了陈福贵一个拥抱。
可以听得到哑巴的心跳,一下又一下,都是生命的活力。
哑巴的笑声在陈福贵耳边响着,响着,响了许久,而陈福贵像是傻了,就这么任凭他抱着,愣了许久。
许久之后,雾散了,哑巴不见了。
陈福贵的面前,只剩下了一个麻袋,便是哑巴用来装瓶子的麻袋。
那是哑巴留给他的东西。
第二天,天桥上的服装店也出了事,所有的服装全部被撕成了碎片,像是某种动物所为。
可只有陈福贵知道真正的始作俑者是谁,但他永远不会说出来,死也不会。
陈福贵一直没有打开那个麻袋,他想找到哑巴,将麻袋还给他,可是一连找了几月,哑巴就像消失了。是啊,城市那么大,人似沧海一粟,如何寻得?
快过年了,到处张灯结彩,放着喜庆的歌儿,陈福贵仍窝在天桥上他的老位置,看着外面的霓虹闪烁,忽然又想起了哑巴。他没有亲人,却总觉得,哑巴是他的亲人。
他想着哑巴,第一次打开了麻袋。
麻袋里,几根金条,亮瞎他的眼。
那是哑巴对他一句话的回报,那个雪夜,他的一句提醒,已是藏了关心。世态炎凉,无亲无故无家无业如他们,得到一句关心,大于所有。
陈福贵终于应了他的名字,后半生,有福有贵。
他老了,也常给小孩子们讲故事,故事是关于一个叫哑巴的流浪汉的,他说,哑巴不是乞丐,他有自己的一双手,他用自己的手来养活自己,即便捡垃圾,他也并不卑微,你没有理由看不起他,因为他的心肠如此高贵,不输于你。
陈福贵也是后来才知道,哑巴不是人,是阴生。
阴生,干宝《搜神记》卷一所记,是汉代长安渭桥下的乞丐小儿,经常在集市上乞讨,集市上的人讨厌他,就把粪水泼在他的身上,可是过了一会儿,他重又出现在集市上,衣服干净如故,没有一点粪水的痕迹。县吏知道了,把他抓去关进牢房,可他又很快出现在集市上行乞,县吏想要打死他,他闻讯而逃。后来,拿粪水泼过他的人,家里房屋竟自行倒塌,死了很多人。所以长安城里流传了一首歌谣:见乞儿,给美酒,免得房倒灾祸有。;
陈福贵见到的哑巴,正是阴生,他用自己的手捡破烂养活自己,却被乞丐们嫉恨,要置他于死地,又被衣冠楚楚的人瞧不起,得罪了阴生的人,自然而然不会有好下场。而陈福贵心善,一句善意提醒,让阴生对他心存感激,终得好报。
世上的人,大多如陆海和西装革履们,眼睛蒙了颜色。殊不知藏在你皮囊下的那颗心肠已蒙尘土,你有瞧不起的人吗?他的心肠说不定如阴生一般,比你高贵异常。
现在城市里的天桥下,或是建筑物下的墙角,多半是流浪汉的栖息地,每至夜深人静,当城市的霓虹熄灭,喧嚣复归沉寂时,这些被城市遗弃的人会背着鼓鼓囊囊的麻袋,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钢筋水泥搭建出来的临时的家,那是他们的荫庇。
当你在公司里勾心斗角,社会上摸爬滚打,一场场宫心计离奇上演时,你以为这些伸出脏兮兮的双手向你乞讨的人不过是好吃懒做,是社会的蛀虫,殊不知在这特殊群体里,一样有似你所在的圈子里一般恃强凌弱的事情发生,你看不见,不代表它不存在。
这回要说的故事,就发生在这群乞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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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福贵在天桥上乞讨了三年,是这里的老人,他的地盘位置很好,是在天桥尽头商场二楼的门口,白天有太阳照着,晚上这里就是他的家,看着桥底下车来车往,霓虹闪烁,如看着一场露天的电视剧,总有新鲜。
天桥上的乞丐都熟,白天各自乞讨,晚上偶尔会说上一两句,绝不会多,因为他们各自有各自的营生,别人多给你的一元钱就是我将要失去的一元钱,所以他们之间是竞争关系,永远不可能和平。
这几天,陈福贵发现天桥附近来了个新面孔。
新面孔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穿一身破旧的棉袄,提了个脏兮兮的麻袋,寻了天桥下柱子旁最不起眼的一个角落住了下来。他带来的东西倒是全,床铺被褥都有,还有个铁皮桶,晚上可以生火取暖,就这一点上,他的生活条件可是比陈福贵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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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海每天早上九点出门,开车来到步行街,找个厕所换上行头,托着一只看上去残疾实际健康得很的腿,便开始了一天的乞讨生活,乞讨是他的事业。
陈福贵没他这般好运气,讨来的钱不多,只够每日生活,他年岁渐大了,琢磨着倘若钱攒够了,就去租间小屋,不用风餐露宿,也能感受感受家的温暖。
这天晚上,步行街店铺的灯一一熄了,陈福贵正数着今日的收成,肩却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陆海一身清爽,手里捉着个手机,正冲他嘿嘿笑:陈叔,今儿收成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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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福贵惊醒,黑暗中确有火光,映着他惊魂未定的脸,天桥下传来一阵怪声,陈福贵探头朝下看看,竟是那男人靠在墙角,用树枝拨弄着火,嘿嘿直笑。
陈福贵心虚得不行,想了想,还是裹紧了衣服,下了天桥。
出去了才发现,外面飘着零星雪花,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着实很冷,陈福贵打着哆嗦来到男人面前,对他招呼:老弟,太冷,借个火烤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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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选的地方挺好,背风,火烤着,倒不觉得冷,陈福贵便有一搭没一搭的找他聊:老弟你是哪儿的人啊?;
男人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啊啊了两声,直摇头。
原来是个哑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