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庄在一个山沟沟里,孩子们上学要去十几公里外的镇子。
说是小学,其实就是一座土坯房子。
爷爷说村子里识字的人不多没有老师。刚好来了知青李建国,村里就让他当了孩子们的老师。
就这样,我们村的小学开办了起来。
李建国被安排住在村委会的一间屋子里,全村挨家挨户轮流给他提供伙食。
他也没啥行李,全身上下除了铺盖就是几件衣服。
不过他手腕上的那块上海手表却格外显眼,算是他最贵的家当。
铺好床铺,李建国也算在村子里正式安顿下来了。
中午,李建国给孩子们上完课,看看手表,已经到放学时间了。
放学后,他便去了秋菊家。
他走进秋菊家,小小的院落收拾的很干净。
看到李建国进门,秋菊和她的母亲立秋菊迎了出来。
姑娘穿着粉红的上衣,站在门口,和院里的苹果花相融在一起,笑盈盈的脸宛若一颗粉红的苹果,那画面有些亲切更有些温馨,令李建国心里竟有种回家的感觉。
秋菊立秋菊领李建国进屋。
这是个低矮的屋子,房门很低,要不是秋菊提醒他,中等身高的李建国差点碰到头。
屋里的光线不是很好,但秋菊母女很热情,忙让李建国坐到炕上去,说饭秋菊上就好了。
来到炕沿边,李建国才发现此刻正躺在炕上的秋菊父亲。
他见李建国进屋,急忙让女儿扶他坐了起来。
两人聊天之后,李建国才知道老人的腿摔断了,因为没钱医治,就一直这样卧病躺着。
老人就秋菊这么一个孩子,现在父亲生病,母亲年迈,里里外外就靠秋菊一个人干,也着实挺辛苦的。
不一会,秋菊就把一大碗热腾腾的臊子面端到炕桌上来了。
秋菊劝李建国赶快吃,她说:“我们没等你,就自己先吃了,这是留给你的,你赶快吃吧!家里没什么好招待你的,这是我自己擀的面,你就将就着吃。”
她父母也劝李建国赶快吃。
一天只吃两顿,李建国也确实饿了。
他没有再推脱,端起碗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面做的非常香,自从母亲去世李建国已经很久没有吃到这么好吃的面了。
李建国边吃边称赞秋菊的厨艺。
吃完面李建国有些口渴,便端着碗来到厨房想喝些凉水。
不经意间,他在破掉的木锅盖下面看到了一盘土豆,锅里的热气不断从锅盖的破洞里冒上来。
秋菊看见李建国在看锅里的土豆,她赶紧走过来说:“李老师,你要是没吃饱的话可以吃些土豆!”
李建国赶紧摆手说:“不是,不是,我已经吃饱了。你不是说你们已经吃过了吗?怎么锅里还热着土豆?”
在李建国连连地追问下,秋菊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吞吞吐吐地说:“其实,其实我们还没吃饭呢。我爹说李老师是城里人,到我们这穷山沟给娃们教书委屈你了。不能让你跟着我们吃土豆,就让我给你擀了臊子面。”
说着,她的眼睛有些湿润:“家里仅存的一点粮食都已经卖掉给父亲看病了,今天给你做的臊子面是我们家里仅有的一点面粉,我刚才是不想让你为难才那么说的!”
听到这,李建国不由被眼前这朴实的一家人给感动了。
看着眼前的这个姑娘,她弱小的肩膀怎么能撑起整个摇摇欲坠的家呢,一种本能的保护欲顿时涌上他的心头。
看到秋菊眼神中的无助与无奈,李建国不禁想起了自己。
他的父母本是知识分子,可在那个动荡的年月,父亲被抓去批斗致死。
随后母亲也在悲愤中不堪批斗分子的侮辱自杀了。
还没成年的他只能去亲戚家暂住。
手上的这块上海手表是父母留给他的唯一东西,所以他一直戴着。
想到这里,他立秋菊从手上取下手表,交到秋菊手里,说:“妹子,我身上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这块表卖了还能值些钱,你拿去给大伯治病吧!”
秋菊怎么也不肯收,她说:“李老师给娃们上课,有个表方便。何况这表太贵重,我不能要。”
李建国也不肯收回,两人就这样让来让去。
最后李建国说:“那就算我借给你的,等以后你有钱了可以给买个新的还给我。怎么样?我也不吃亏啊!”
在李建国再三的劝说下,秋菊才收下了手表。
两人相互道别,李建国离开秋菊家又继续去学校上课了。
秋菊拿着表,就带着父亲去城里看病了。
大夫说幸亏来的及时,不然这条腿就要彻底废了。
听到大夫的话,父女俩内心更加感激李建国。
自从上次两人在吃饭时相互认识了,秋菊有时候也会叫李建国去家里吃饭。
李建国放学没事也会主动帮秋菊干一些农活。
秋菊父亲的病也一天天的好了起来。
这天,李建国帮秋菊家劈完柴,秋菊照例留他在家吃饭,他也不推辞欣然答应了。
秋菊包了饺子,一家人吃着饭,聊着天。
这时,秋菊的父亲忽然问他:“建国,想不想待在我们这里娶个媳妇啊?”
李建国一半答应一半也是开玩笑地说:“愿意啊!可是哪家的姑娘愿意嫁给我这个一无所有外地人呢?”
“你看我家秋菊怎样啊?”这样一问倒是难住了李建国。
而李秋菊此时已经羞得躲开了。
“我们两老已经跟秋菊商量过了,现在就看你的意思了。”秋菊父亲满是期待的目光看着李建国。
李建国自然是愿意的。
早在他第一次看见秋菊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这个漂亮的女孩。
两把长长的麻花辫,还有她干活擦汗时的一颦一笑,都和这个山村美到一块去了。
李建国和秋菊走在一起,两位老人自是乐得合不拢嘴,他们对自己这个未来的女婿非常满意。
年底寒假,终于迎来了李建国和秋菊结婚的日子。
宴席很简单,来了亲戚邻居,总共凑了三桌人。
宴席虽然寒酸了些,但一家人的心都是暖暖的。
吃完饭后,父母都去休息了,秋菊神神秘秘地从柜子的包袱里拿出了一样东西,递给李建国,让他打开看看
李建国打开一看,这不是自己以前送给她的那块上海手表吗?
他惊奇地问秋菊:“这表怎么还在?不是已经卖掉给爹看病了吗?”
秋菊告诉李建国:“我当时带爹去城里看病,没有找到合适的买主,刚好碰到给爹看病的赵大夫,他了解了我们的情况后,说把表卖给他,他给钱给我们,我们就把表给他了。后来他也治好了爹的腿,我还特意去感谢过他。正好他说一家药厂在收购草药,如果我缺钱,可以去那里打工,后来我就经常采了草药偷偷去卖,慢慢的,就攒了一些钱。我想这表是你父母留给你的,我一定要帮你赎回来。后来,我拿着钱去找了那个赵大夫,赵大夫人很好,最后他把表又便宜卖给了我。”
李建国看着这块表,心里感动的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忙拉起秋菊的左手,把表轻轻戴她的手腕上。
他说:“秋菊,人家结婚都是男方要为女方买‘三转一响’,我们结婚我什么都没有给你,你反而给了我这么贵重的礼物。从今以后,我的就是你的,今天我把这块表送给你,就算是我送你的定情之物吧。”
说着,他把秋菊深深揽进怀里,泪水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他心想:这么好的女人,他一定要好好爱她一辈子!
李建国夫妇的婚后生活过得平淡又幸福。
秋菊务农,父母也跟着帮点忙。
李建国依旧在村里的学校教书,闲暇时间也帮着秋菊干点农活。
现在的他已经完全适应了山村的生活,和邻居们的关系相处的也都很好。特别是和隔壁的王二狗,他的许多干农活的技术都是跟着王二狗学的。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他们的女儿就出生了。
李建国给女儿取名“知青”,是为了纪念他当知青的的日子。
小知青的出生给这个家里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欢乐。
又是一个冬季来了,秋菊又怀上了,全家人欣喜若狂。
这天早上,李建国照常出门去教书。
院子里又下了厚厚的一场大雪。
李建国吩咐秋菊说:“你现在怀孕了不要出门,等中午我放学回来再来清扫院子里的积雪。”说完,就出门了。
秋菊目送着丈夫出门,继续坐回桌子上给女儿做新衣服。
很快,她翻到了李建国的军大衣,心中暗暗惊喜:这么冷的天,穿上正好。
于是,她把小知青交给爷爷奶奶,自己则拿着衣服准备给李建国送去。
雪很厚,一路上除了丈夫的脚印,很少有其他人的脚印。
雪被她踩得吱吱地响着。
突然,脚底一滑,她狠狠地摔了下去。
不一会血水就染红了她身下的雪,人也晕了过去。
秋菊父母在家久久不见秋菊回来,小知青也一个劲的哭闹着要找妈妈。
他们有些心急,就赶紧抱着孩子出门来找。
他们在离家不远的雪地上找到了秋菊。
可怜的秋菊躺在血泊中,身子已经冰冷了,怀里还紧紧地抱着军大衣。
他们赶紧通知还在学校教书的李建国,村里的人闻讯也纷纷赶来帮忙。
李建国怎么都不敢相信早上的分别居然是自己和妻子的最后一面。
家里很快就布置成了秋菊的灵堂。
二老给秋菊换上了干净衣服,还是那件粉红色的上衣。
在看到她左手上带的手表时,有人建议取下来。
可李建国说什么也不肯取下来,他说:“秋菊生前跟着我从没享过一天福,到现在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买过。这块手表就让她戴着吧!”
李建国最后看了一眼秋菊,她穿着这身衣服还是和活着的时候一样,仿佛一睁眼就能和他说话。
很快,人们就把秋菊入殓了。
山梁的雪地上凸显出一座土堆,那是秋菊和她未出生的孩子长眠的地方。
埋葬完秋菊的当天夜里,王二狗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
他一直惦记着秋菊手上的那块表,觉得就这么埋掉实在是太可惜了!
夜深了,媳妇已经熟睡,他终于按捺不住心里的矛盾起床了。
他穿好衣服,拿了把铁锨出门了。
方圆百里都是厚厚的积雪,所以尽管是深夜,没有月光,但是却一点都不黑暗,反而看的很清楚。
他径直朝秋菊的新坟走去。
不一会,王二狗就来到了秋菊的坟前。
他没有犹豫,上来就开始挖秋菊的坟。
因为是冻土,坟挖的不是很深。
不一会,王二狗就挖到了秋菊的棺木。
他用手抛掉棺盖上的土,准备开棺。
他仔细的回忆着白天秋菊入殓下葬时的位置。
他确定他的右边就是秋菊的左边,因为手表就戴在秋菊的左手上。
他掀开了棺盖,右手顺着棺木边沿摸了下去。
一直往前摸,他摸到了秋菊的左手。
是的,就是左手,因为他摸到了手腕上的表。
他使劲往下取手表,可是手表的链子很小,卡在秋菊的手背上,怎么也取不下来。
此时,王二狗的内心也万分紧张。
他竟然忘记了解开手表的扣子,就那样使劲往下拽,秋菊竟然借着他的力量坐了起来。
王二狗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大喊:“看在邻居一场的份上,秋菊饶命啊。”
这时候,秋菊慢慢睁开了眼睛,她虚弱地对王二狗说:“二狗哥,我怎么在这里,我快要生了,你赶快找建国他们来。”
听到这,王二狗的神还没定下来,以为是诈尸了,忙说:“你,你别吓我,都怪我太贪心,你的表我不要了!求你放过我吧!”
“我没死,我不是鬼,你快点去找人来,我快坚持不住了。”说着,秋菊特意伸出了自己的手臂,说:“你看我的手指是软的,没有僵硬。二狗哥,求你了,你快去,我不行了。”
“你不是鬼?你不是死了吗?白天我们都把你给埋了!”
“我真的不是鬼,我又活了!求你了,救救我吧!”说完,秋菊又无力地躺了下去。
王二狗这才回过神来,半信半疑不知如何是好,但是秋菊的样子看上去真的不像是鬼。他也不害怕了,说:“秋菊你等着,我这就去叫人。”
他赶紧丢下手中的铁锨,飞快地奔向秋菊家。
此时,秋菊家的门正敞开着。
屋里,哭了一天的小知青已经睡着了,被奶奶抱着靠墙坐在炕角上。
李建国和秋菊的父亲则围坐在炕上的火盆边,全家人就这样沉默着。
王二狗的突然闯入把他们吓了一跳。
“秋菊活了,快,快,快去看!”王二狗跑得气喘吁吁,来不及解释,他直接抓着李建国就往屋外走,秋菊父母也跟了出来。
他边走边说:“秋菊又活过来了,快要生了,你快去看看!”他抓着李建国就连忙朝小山梁跑去。
他俩往前跑着,还没跑到跟前。
突然,一声孩子的啼哭从山梁上传了下来,顿时划破了山村的宁静。
接着,就是孩子持续的哭声。
李建国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他忙推开王二狗拼命地朝山梁上奔去。
秋菊因失血过多很虚弱,需要休息,还好母子平安。
王二狗看着襁褓里白白胖胖的孩子,说:“这小子命真大,建国,你赶快给他起个名字吧!”
李建国看到复活的妻子和孩子,激动地不知改说什么好,他说:“兄弟,还是你给起个名吧,你可是他娘俩的救命恩人啊!”
听到这,王二狗心里有些小小的自豪,他说:“哈哈,依我看小名就叫‘墓生’吧!毕竟墓里生的嘛!”
说到这,村里的人都很好奇,王二狗是怎么知道秋菊没有死的事情的。
王二狗也不隐瞒自己的私心,他不好意思地给大家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大家听后也没有责怪他,都纷纷感叹:“这真是一块救命的手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