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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米凶间

我不知道自己对身边的这个男人是什么感情,也许是爱,也许是感激,也可能是害怕。

深夜醒来,我将眼睛睁开一条线,会发现他在默默地注视着我,眼睛里有不知名的东西闪动。好像是眼泪,也好像是深邃。

我不知道他的过去和现在,我只知道隔几个月他就会出现在我身边,带我开了房,陪我一起躺在床上几天,就那样默默注视我,不知道是一夜,半夜,还是几小时。如果我醒来忍不住问他看我做什么,他就会低声问我:你感觉到什么没有?你感觉到了吗?

那时候,他带着一种迫切而近乎疯狂的眼神,配合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让我惊悚不已。如果我摇摇头,他就会失望地叹气,然后将我搂在怀中沉沉睡去。或者一直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好像那里有什么他想让我感觉到的东西。

别误会,我不是一个轻浮不正经的女人,我只是一个刚进大学两年的学生。但从我进入大学开始,我就已经是身边这个男人的女人了。不是诱惑,也没有胁迫,确切地说,我很喜欢这个身上总有着淡淡须后水味道的男人,喜欢抚摸他总是剃得发青的下巴。我也想进入他的生活,但是他从不告诉我他是哪里人,做什么工作,也从来不告诉我,他找我是想做什么,为了什么。

我只知道他不生活在我大学所在的这个城市,认识他之前,我是一个孤儿,没钱上高中,在农村里帮叔叔家割猪草换口饭吃。然后有一天,他的车子忽然停在我面前,问:想和我一起去城里吗?那里你可以上学,不需要割猪草就可以吃饭。

我毫不犹豫地上了他的车,一晃五年过去了。

第四年里我成了他的女人,说不清是因为他要求我的,还是我主动的,反正,如果再回到五年前,我不后悔我当时的决定。

再回到两年前,我也无怨无悔。

他的名字,叫睿。

我24岁生日那天,睿带着我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城市,进入了这个看上去很是破旧的宾馆,执着地要了313这个散发着隐约霉味的房间。这里和他以前带我去的地方截然不同。印象里睿是个有洁癖的男人,受不了屋子里一丁点的霉斑,但当他进入31 3的时候,却细心地抚摸房间里每一片斑驳的壁纸,仿佛抚摸着情人的皮肤。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对这个破旧的房间产生了一丝嫉妒,但这嫉妒很快就被别的情绪冲散了。

在这家宾馆的第一天夜里,我醒来后习惯地抚摸睿短短的寸发,却惊慌地发现他不在我的身边。当我爬坐起来,借着卫生间透出的灯光,看到睿正坐在书桌前面,呆呆地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影子,慢慢地回过头来问我:你感觉到了吗?在这里,对吗?

不知道是不是刚起来睡眼惺忪,我好像看到镜子里他的影子对我笑了一下,带着隐隐的狰狞。

卫生间里的灯忽然灭了,镜子里的影子和他都融入了黑暗中。我裹紧了被子,看着睿的身影模糊从椅子中站起,不放心地问他:谁?你有朋友在卫生间?

睿没有回答,身影走进了卫生间。很久后卫生间的灯亮了,他从那里走出,眼睛里闪烁光点:没有,浴灯接触不良吧。我修好了。

我任他在身边躺下,依旧紧紧裹着被子。他也没有盖被的意思,就这样像个孩子似的蜷缩在我的旁边,不一会儿便发出了轻微的鼾声。我看着卫生间里透出的灯光游移不定,浴室门像是无风自己轻轻晃动,憋着便意却不敢起身如厕。

睿刚才去无灯的卫生间这么久,黑暗中他在里面做了些什么?刚才他眼中闪烁的光点,是不是睡着的他现在眼角流出的泪滴?泪痕湿了枕头,但我知道,天一亮,睿醒来的时候,什么也不会告诉我的,就和以往一样。

我不敢去看书桌前的镜子。我怕当我看向镜子的时候,镜子里面还有一个睿在对我展现诡异而神秘的笑容。或者他已经在这个房间里消失了,现在我身边睡着的只是从镜子里走出的另一个酷似睿的诡异生物。

或者……我胡思乱想着,他突然揭开被子,紧紧地攥住了我的胳膊。还是一样的那种冰凉而温暖的奇异触感,令我全身的毛孔突然收缩又缓缓舒开,让我确信身边这个男人还是那个熟悉而陌生的身体,是我畏惧而又依靠的。

忽然我的身体僵住了。

睡梦中睿的另一只胳膊搂住了我纤细的腰肢,嘴里带着哽咽的声音叫出了一个女人的名字:玲。

我的名字,叫莲。

我就这样睁着眼睛,静静地躺在一个紧紧搂着我,心里却想着另一个女人的男人怀中。空调的冷风在我身上吹出一层层涟漪,让我陪他一起流着眼泪。

我深爱这个男人,我能忍受,相对而言更让我难以接受的是其他一些事情。第二天夜里,在宾馆房间里醒来的时候,我发现睿全身贴在粘着小花壁纸的墙壁上,背对着我。他赤着双足,双手五指张开,连着胳膊一起紧贴墙壁,耳朵贴着壁纸,像是在倾听着墙里什么人说话。

醒来惊动了他,但他没有离开墙壁,而是向床上的我伸出了一只胳膊,像是在邀请。我惊慌地摇头,他忽然扑了过来,握住我的肩头,近似粗暴地将我半边头连着左耳按在了墙壁上,带着一丝哀求在我右耳边呢喃:听到了吗?你听到了对不对,她是不是在里面?

我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他的手.站直了摇摇头:没有,我什么也没有听到。睿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我,那一瞬间我突然有些担心,他会不会扑过来把我硬搡进墙壁里去?但他最后只是失望地叹了一口气,默默地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我躺在他身边轻轻地抚摸着他,他推回了我的手。我固执地再次伸了过去,又被他推回。忽然我心里涌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忍不住尖酸地在他的耳边呼啸:死心吧,你要找的那个玲,再也回不来了。

睿的身体一下僵硬住了,我也愣住了。刚才的声音,冷冰,坚硬,像是不属于

这个世界那样不带一丝人类感情,我也无法相信那是从自己嘴里发出的。然而他没有说话,片刻后猛地掀开被子,套上衣裤,拿走门口的房卡就离开了房间。失去电源的房间漆黑而冷清,我一个人在冰凉的床上默默地流着眼泪。

其实他不知道,我一直可以听到那种声音:深夜无人的房间里轻轻掠过的脚步声,从墙壁里传来的略咯抓挠声,熟睡时某个模糊不清的嗓音在耳边的窃窃私语。尤其刚才,当他将我的耳朵按在墙壁上的时候,我清晰地感觉到了一个女人,不,一群女人在哭泣着呐喊求救。

但我不会告诉他的。我这是从母亲那里遗传来的本能,同时遗传来的,还有一种直觉。直觉告诉我,当他知道我有这种灵触能力的时候,就是睿要离开我的时候。或者,是我要离开他的时候。或者,是我们离开彼此的时候。失去了电源的空调依旧在咯咯运行着。我知道黑暗中有东两在漆黑的空调风门里窥视着床上的我。也许它很快要从风门里爬出来,在墙壁上,地毯上,悄悄地爬行,爬到床上这个孤单而畏缩的女人身上。

也许它就在上面窥视着我,一动不动,等到天明再悄悄隐去。

这个世界上很多地方让我不安,但在这个房间里,一夜的不安超过我十几年经历的总和。这个房间隐藏着太多太多的诡异,多到可以让我摸到实体。

黑暗中我忽然无比思念我的母亲。小时候在乡下,大家都喊她问米阿娘,她的眼睛在生我之前已经失明了,但却有天生的灵触能力,她能和另一个世界的人沟通,从而帮乡民们询问逝者的事情来赚取一些生活费用。

母亲悄悄地告诉过我,在我们的世界和那个世界之间,还有一些不属于两个世界的,但又可以在两个世界之间自由游走的诡异东西存在。她警告我永远不要触摸那些可怕的事物,否则可能降临的厄运是难以想象的。有很多个夜晚,我和母亲相拥在破旧屋子里的小床上,惊恐地倾听着两个世界之外的那些可怕声音,用彼此的体温相互温暖。

但体温转化成了炙人的炽热……有一天屋于失火,母亲被烧死了,放学回来的我只看到母亲被烧焦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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