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与单位几位同事在一起闲聊。一位同事说,桂花路边有一家新开张的馆子,卖兔肉汤锅,味道不错,改天一定请大家去尝一尝。同事还带着歉意说,来单位这么多年了,还没请过大家好好吃一顿饭,多谅解啊!
没想到,他对我们的邀请竟成了留给我们的遗言。他肯定是热爱生命的,晚上还出去跑步健身了,一回家,突发心肌梗死,在去医院路上就别离了这个世界。在写给他的悼词里,是我们无尽的追思。我这才发现,他是多么好的一个人啊!
有一次,我和他一同出差,住在一家小旅馆里,他向我掏心地谈起过他的家庭,我这才知道平时他为啥显得有些吝啬。一双破了洞的袜子他会缝一缝再穿,一支牙膏用到尽头时他要挤了又挤……这是因为他瘫痪在床的母亲需要长期吃药和护理,他的妻子也多病,全家人就靠他一个人撑起。在他死后,念叨起这件事,走进他那简朴的家,我们才发现,他的那些吝啬,那些节俭,那些舍不得丢掉一张旧报纸的行为,其实是一个男人默默无言的美德,是对一个家庭的责任和担当。
一位亲友,一位同事,乃至一个看起来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一旦离开这个世界,为什么会牵惹起人们内心最柔软的那根弦?让人们一瞬间感到死亡不再是抽象的,不再是遥远的,它近在咫尺。
一个人的离去,有时也让周围的人原谅了那人身上的所有缺点和缺陷。一个人来到世间,是来修行的,好多人还没有修行圆满就撒手而去。一个人的离去,让许多人有了时间反省自己,什么是该珍惜的,什么是该坚持的,什么是该忽略的,什么是该妥协的。
我最初面对死亡,是童年时在乡里卫生院。我的一位远房叔叔,上午还要求陪护的家属回家去给他炖一碗芋头汤喝一喝。等亲属把芋头汤端来,叔已经喝不下去了,也说不出话来。他挣扎着伸出两根手指头,谁也不明白那是啥意思,成了他告别这个世界的手势。我看见叔的亲属用床单把他的遗体裹上,两头打上绳结,两个人用竹竿把他抬回了家。当我走过叔在山梁上的坟墓,心里害怕极了。有一天,风呼呼地刮,我在坟前蹲下身说:“叔啊,你别走出来吓唬我……”等我说了这样的话以后,一个少年的心,对死亡有了那么近距离的触摸,我突然感到,死亡没啥可怕的了,因为我可以和死人交谈了。
这种奇怪的心理,陪伴着我到了两鬓发白的中年。我始终觉得,死亡并不是太可怕,它是每一个人都要经历的路口,从来不是某一个人的某一次意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人的出生可能不平等,但在死亡的路口,众生平等。每个人都有一次这样的结局,谁都有拒绝不了它的那一天。这样想时,你就会给自己面对死亡时的恐惧心理松一次绑、减一次压。
一位经历过枪林弹雨、面对成堆尸体的老军人曾经告诉过我,他对死亡的感受是:与死亡保持1米的距离。这是因为他要坚持战斗,要活着回家。而今,他已快90岁了。望着他长长的白色寿眉,我突然明白一个道理:与死亡保持一段距离,反倒更能让自己珍惜生命了。
也许真是这样的道理。死亡既然离我们每个人都很近,别无选择,那么,只有看清它、正视它,在死亡与生命之间留下一点儿空间,才能盛放生命的能量,实现生命的最大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