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林外史》读后感2400字
《儒林外史》:那些维持文运的星君都干了什么
故事从放牛娃王冕讲起,自学成才的王冕亲切招待了前来请教治国之道的吴王朱元璋,并炒了韭菜,烙了大饼。大家同是放牛娃出身,不用讲太多客套。最后吴王拱手而别,这一去搅动得周天寒彻,大明王朝横空出世。
建国之初,本应该是欣欣向荣蒸蒸日上的景象,然而放牛娃王冕夜观天象,却发出了“贯索犯文昌,一代文人有厄”的叹息,给这个王朝当头破了一盆冷水。然后一阵怪风刮起,几十颗流星嗖嗖嗖地掉到地球上,王冕捋捋胡子说:“这是星君下凡去维持文运啊!”
因为《水浒传》里洪太尉放走的是一百零八个魔王,所以无论这些魔王做出什么血腥恐怖的事,我们都能理解。但《儒林外史》里,几十个星君下凡去维持文运,做出的事却让我们摸不着头脑,老天爷让这伙星君下凡,确定不是闹着玩吗?因为往下看,这伙星君着实不怎么靠谱。
脚穿大红绸鞋的老童生周进并非有异装癖,抱着母鸡上街去卖的范进也不是想做商海弄潮儿。巧取豪夺的严贡生机关算尽,东奔西走的牛布衣晚景凄凉。王惠、荀玫扶乩请来的关老爷写了一首《西江月》,娄三、娄四公子结识的张铁臂用猪头骗走白银五百两。马二先生一本正经,却偏偏看不穿胡憨仙的捣鬼之术,蘧公孙附庸风雅,却最终也不得不向举业低头。天良丧尽的匡超人终于获得了毫无底线的大自由,领悟到“三讨不如一偷”这一真谛的牛浦郎脱胎换骨,居然也成了一尊名士。杜慎卿新纳小妾却哭诉道我喜欢男人,季苇萧扬州入赘偏自谓风流才子……
呜呼,是天上星君素质太差,还是老天爷眼光太差?为何他们在人间盘桓数十年,维持文运的事情没干多少,乱七八糟的事倒是不可尽数。在后来的第四十一回一段不相关的文字里,我终于找到了一个答案。“(南京)到七月二十九日,清凉山地藏胜会——人都说地藏菩萨一年到头都把眼闭着,只有这一夜才睁开眼,若见满城都摆的香花灯烛,他就只当是一年到头都是如此,就欢喜这些人好善,就肯保佑人。所以这一夜,南京人各家门户都搭起两张桌子来,两枝通宵风烛,一座香斗,从大中桥到清凉山,一条街有七八里路,点得像一条银龙,一夜的亮,香烟不绝,大风也吹不熄。”
地藏菩萨多么神通广大啊,可人们却有自信用一夜的香花灯烛就能骗过去,这是一群在那样的聪明人!想想吧,菩萨都能被世人骗过,更别提天上不知名的星君了。他们一旦生在五浊恶世,必定会忘记自己与生俱来的使命,有机巧的靠机巧,一根筋的靠忍耐,富贵人家是生的靠老爹,维持文运这种事情太玄太虚,不如蟒袍玉带和囊中金银来得实在。如果还不能理解,那可以想一想《西游记》里从曾在天庭的的神仙,到人间后,哪个不是为了填饱肚子吃人为生?可爱如猪八戒,忠厚如沙和尚,莫不如此。
上面的答案有些形而上,有些大而空,有识者见之必定大摇其头。他们会给出另一个具体而微的答案,那就是明朝的八股取士制度。科举制在当时是先进的,先进到即使现在还有人在说你看周进范进这两个老头子,如果没有科举制度,怎么可能一朝登第,改变自己的命运呢?呜呼!要知道科举制度和八股取士并不能划等号,周进范进大半辈子的都蹉跎了,年轻人的锐气和创造力被磨灭了。如果科举并不是以八股取士,他们可能几十年前就考中了,何必要等到老朽呢?星君当中,心眼死的考试做八股一不留神就老了,心眼活的避而远之,一转身去做虚头巴脑的名士了——也是为了混口饭吃,星君们尚且如此,那些普普通通的年轻人怎么能抵挡八股取士的摧折呢?
就当我们的失望要变绝望的时候,终于,正面人物千呼万唤始出来。潇洒的杜少卿,一出场就貌似对金钱有天然的敌意,他肆意挥霍着家产,他手拿金杯,和老婆牵着手游山玩水,不把别人的指指点点放在心上。因为他并不认为怎样做有多么不雅,他只不过是回归到古儒的行为标准而已。当我们知道杜少卿这一形象是以作者吴敬梓为原型的时候,更是瞠目结舌,原来印象中一副苦大仇深模样的吴敬梓,竟然这么放飞自我。
再之后,杜少卿遇到了退隐还山的庄绍光,天怀淡定的虞育德,又凑了七长八短的二十多星君,搞了个泰伯祠祭祀典礼。这本应该是本书的高潮部分,作者也是浓墨重彩地在写,可是整个仪式却冗长繁复,不忍卒读,就像跳舞的美女跳到一半突然做起第八套广播体操,郭德纲该抖包袱的时候突然背起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一样,让人看着别扭。泰伯是个比孔子还早生五百年的贤人,以虞育德、庄绍光和杜少卿为首的三人,不去祭祀孔子这至圣先师,却不顾政治正确另搞一套,大概意思就是说,孔夫子已经快被你们玩坏了,我们懒得再和你们辩论,不如另起炉灶,也让居庙堂之高的人瞧瞧,江湖上仍有有识之士,这些人敢和朝廷分庭抗礼。所谓维持文运的重任,就在我们身上。
然而,这种行为艺术并不能唤起人民的热情,甚至不如Cosplay王思聪吃热狗吸引眼球。在时人看来,他们只不过是一群杀马特,一群非主流,一群哗众取宠的可怜虫。有多少人知道他们心中那重修礼乐的抱负呢?又有谁在意自己潜心揣摩的时文和孔圣人的思想有没有关系?这些星君们热闹过后,也都各回各家,继续过自己的日子,毕竟穿衣吃饭是更需要考虑的事。随着时间流逝,泰伯祠坍圮了,断壁残垣上长出不知名的荒草。星君们也都相继找老天爷报道去了,老天爷听完他们在人间的所作所为估计会说:“完了,别说几十个,就是派几百个几千个下去,文运该衰还得衰,士人该颓还得颓。”
就在老天爷叹气的时候,还有两个星君留在人间,一个是在寺院蹭饭吃的民间书法家季瑕年,一个是喜欢弹琴写字作诗的裁缝荆元。两人都是市井出身,既贫且贱,却热爱高雅艺术。他们不慕荣利,甘居下潦——不甘也没办法——自得其乐。我们已经分辨不出这是文人操贱业,还是贱民(在当时来讲)充文人了。
世胄蹑高位局面早已经不在了,甚至英雄沉下潦的局面也不在了。蹑高位的很有可能是周进范进之流,沉下潦的也只是热衷文艺的贩夫走卒,黄钟毁弃,大道凌迟,礼失求诸野的时候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