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改了个称呼,即使说一样的话,也能听出不一样的味道。
我跟老公是大学同学,从认识的第一天起彼此就是连名带姓地叫,即便恋爱结婚了,也没改过来。
风风雨雨20年之后,他成了扑克脸的孩儿他爹,我成了烟熏火燎的孩儿他娘。到家之后,同款睡裤棉T,同样圆润发福的身形,越来越相似的五官神态,加上毫无感情色彩的称呼,我俩越来越像传说中“异父异母的亲兄弟”。爱情?应该还是有的吧,只不过成了被岁月风干的花朵,形还在,却失去了芬芳的气息。
我不甘心。年轻时奋斗事业,兵荒马乱地养孩子,爱情成了末端需求。现在孩子大了,事业稳定,我想把更多精力投入到情感上,过那种活色生香的小日子。
不如就从改变那兄弟般的称呼开始吧!
1月20日星期一
上午,我去医院接病愈出院的姐姐回家。半路上,老公的电话打进来,一接通,他的大嗓门就传过来:“张秀海,你赶紧问问二院有没有收治过新冠疑似病例,心里有个数。你和姐好好消消毒,在医院穿过的衣服就别要了,进家之前换下来扔掉。”
挂掉电话,姐姐脸上已有不悦之色:“妹夫是不是怪我连累你去医院了?”
我在心里暗骂老公,昨晚说好了改称呼,他显然没当回事。明明是担心我们,可他那副大嗓门再加上连名带姓的称呼,难怪姐姐多心。
回到家,面对我的嗔怪,他挠了挠头,把皮球踢给了我:“你只说改称呼,也没说改成啥。你说吧,叫啥?”“叫啥?天天刷抖音看视频,不会起还不会学吗?那些逗趣又甜蜜的小称呼,听听都眼热。”
老公让我先叫一声试试,我清了清嗓子,别别扭扭地挤出了一句“honey”,老公一哆嗦,赶苍蝇一样摆摆手:“换换换!牙碜,听不下去。”有这么夸张吗?“不然,你叫一声‘宝宝’让我听听。”老公扭捏了一阵,突然伸手在我脸上摸了一把,嬉皮笑脸道:“宝宝。”听到这句从昨晚到现在一直盘桓在脑海中的昵称,我没有意料中的甜蜜,反而像被人调戏了一样,连带老公那扑克脸也猥琐起来,有种“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感觉。罢了罢了,看来昵称这事,不是硬拗的,“honey”和“宝宝”实在消化不了,另寻他名吧。
最后,我俩商定,索性去掉姓氏,我叫他“国诚”,他叫我“秀海”,不难出口,也比之前温暖了许多,就这么定了。
1月21日星期二
早晨,老公一睁眼,就掐醒了我,“秀海呀,早晨吃啥哩?”我捅捅他肥硕的肚子:“国诚,你都这样了,还满脑子吃呢!”我俩掐掐打打,闹了半早晨,两个中年人像小孩子找到新玩具一样,不亦乐乎。
可是一到单位,我那点新鲜劲儿不到5分钟就没有了。刚坐定,有人敲我办公室的门:“秀海,润生书记找你,你去他办公室一趟吧。”我们单位有4位副主任,3位姓张,为了便于区分,就去掉姓氏叫某某主任。自此,单位就形成了这种传统,直接去掉姓叫名,或者加上职务、尊称,比如大家都叫我秀海,比我小的叫我秀海姐。
在书记办公室里,秀海长秀海短地聊了一个多小时,出来又被单位里各色人等“秀海”“秀海姐”地呼唤了一整天,下班回到家,我沮丧地对老公说:“好不容易下决心改个口,咱俩又从同学混成同事了。”
再换。
太腻的叫不出口,不腻又能体现我们20年交情的昵称不好找。我喜欢叠字,不然就在于于、国国、诚诚中选一个?
最后,老公说:“叫我‘蝈蝈’吧,是我名字的谐音,听起来有趣又别致,还朗朗上口,即便儿子回来叫秃噜了嘴也不显得尴尬。”至于我,老公这个没创意的懒蛋干脆剽窃了《乡村爱情》里的角色名,把我在他手机里的备注改成了“秀儿”。
1月23日星期四
经过两天的实习,我对“秀儿”这个称呼习惯起来,“蝈蝈”更成了高频词。说来奇怪,不过改了个称呼,即使说一样的话,也能听出不一样的味道。
比如昨晚我洗的衣服忘了晾,早晨老公发现了,高声唤我:“秀儿,洗衣机里还有昨天洗的衣服呢!”我顿时记起昨晚的失误,跑过去抓出来晾上。这样的事以前也时有发生,那时老公扬着脖子喊:“张秀海,洗衣机里还有昨天洗的衣服呢!”传到我耳朵里,无端就听出了指责的感觉,我常常怼回去:“谁还没个忘事的时候,我洗都洗了,你晾晾怎么了。”
想想也是,夫妻之间鸡毛蒜皮的家常小事居多,有什么你对我错,气氛好了、心情好了,错也不是错;气氛不好、心情不好,对也是错。而互叫昵称,能缓和气氛,让人心情由阴转晴。
下午,老公去机场接儿子回家过年,爷儿俩到家已是华灯初上。我抱着高了一截瘦了一圈的儿子开心得合不拢嘴,叫道:“蝈蝈,赶紧上菜,我要给儿子好好补补。”儿子听得莫名其妙:“蝈蝈?蝈蝈上菜是啥意思?妈,您打的是什么哑谜?”
我俩都笑了,此“蝈蝈”非彼“蝈蝈”,彼“蝈蝈”端不动菜盘上不了菜,此“蝈蝈”是你老爸的新名字。
没想到,我俩这小小的变革得到了儿子的大力表扬。他说以前在家的时候,听我俩喊彼此的大名,就感觉回到家好像还没放学。这下好,总算下课了。儿子还调皮地要求:“你俩都改了称呼,我也要改,既然爹叫‘蝈蝈’,那我就叫‘蛐蛐’吧!”我们三人放声大笑。
5月7日星期四
史上最长的寒假之后,我家神兽终于又踏上了异乡求学路。这个年纪的男孩没那么多离愁,背上行囊转身就走,一直到消失在安检口,頭都没回一下。
我却忍不住鼻头一酸:“蝈蝈,你看这小没良心的,一走一年,一点儿留恋都没有,我怎么生了这么个无情无意的孩子。”老公拉过我的手:“秀儿,我们天天盼着他长大,孩子大了自然会离开父母,这是正常的,父母唯有祝福。别伤感了,你有我呢,我会一辈子陪在你身边,把你当宝贝儿疼,永远不让你孤单。”
轻轻的一声“宝贝儿”,把我心里那个酸楚的小疙瘩解开了。这就是相濡以沫吧,在一地鸡毛中忘却了爱情的滋味,却在生活中逐渐觉悟,这漫长的一生,你遇到的所有人,包括父母和孩子,都会有来有走,唯有他,最终会变成那个相依为命的至亲。这样的人,是我们最大的宝贝儿,对他,用什么称呼都不嫌腻。
7月25日星期六
今天,是我们恢复二人世界的第80天。工作之余,我俩喜欢到西山森林公园爬山。山路旁的酸枣树挂满红通通的果实,想到那酸酸甜甜的味道,我忍不住踩着石阶去够枝头最红最大的那颗。
一不留神脚下打滑,我整个人向前栽去。说时迟那时快,老公一把捞住我的胳膊,用力向后一拉,我俩收不住,跌坐在石阶上,疼得龇牙咧嘴,老公嘴里还在嚷:“宝儿,这要不是我出手及时,你栽到那酸枣刺上就成仙人球了。”我惊魂甫定,捏着娘娘腔抡起小拳头捶他胸口:“都怪你,都怪你,护驾不周,必须发个红包压压惊。”
老公摆出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掏出手机叮咚一下转了账,我心满意足地收了,捏捏他的大肚腩:“乖,看在钱的分儿上,宝宝给大哥笑一个。”
是的,你没看错,曾经那些让我们起鸡皮疙瘩的昵称早已成了家常便饭,不管我们在别人眼里是油腻大叔还是黄脸婆,抑或将来鸡皮鹤发,我们都是彼此心头嘴上的宝贝儿,甜蜜,并幸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