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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应何铭求婚的时候,乔珊只跟他提了一个条件:“永远不要骗我”。
何铭在电视台工作,听上去很美,其实他只是个做纪录片的临时编导,如果他的片子不被录用,薪水根本就是朝不保夕。乔珊知道他对这份工作的热爱,也亲历过他从写文案到拍摄再到后期剪辑的整个过程。她坚信,何铭是个非常有才华的多面手,凭着他这股劲头,一定会成功的。
可是后来,何铭花了很长时间做的片子,并没有被采用,他要是再坚持拍纪录片,就会面临失业了。那些日子,乔珊都替他感到焦虑,劝他曲线救国,“要不,你先换个其他栏目做,等稳定下来再拍你最爱的东西也不迟啊。”经过她再三劝说,何铭总算答应了,他申请调到了一个真人秀栏目。后来,那个栏目竟然在本地电视台火了起来,乔珊的几个小姐妹都很喜欢那节目的主持人,让她跟何铭要几张票,她们想要去现场看看。
何铭每次要么说忘了,要么就说内场票紧张,推托了几次后,他终于不得不跟乔珊坦白,他根本不喜欢那样的工作,早就重新回归了纪录片的制作。他知道乔珊会生气,赶紧跟她解释,“我不想只是为了完成任务而做节目,那些东西根本没有发挥和想象的空间,纪录片能让我不断地接受新事物,每一部片子都是一个全新的领域。”
乔珊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一遍遍地在心里强调:“他不是有意骗我的,他只是不想让我担心。”乔珊并不像其他女人那样,把家里的希望都寄托在何铭身上,期盼他肩负起这个家。这几年,她自己的工作顺风顺水,工作能力受到老板肯定,升了职也加了薪。她给何铭施加压力,不是想让何铭放弃他的理想,只是想让他对这个家有一份责任感。于是她提议,“咱们为买房子做准备吧,从明天起我建一个首付专款户头。”何铭愣了几秒钟,“好,没问题。我拍的片子一被采用,马上会和电视台签正式合同,月底就有分红了。”
在这个动辄每平方米几万块的城市里买房子,谈何容易?但何铭能说不吗?他曾经承诺给她一个家,哪怕他还做不到,面對她的期待,他也不能出言拒绝,有些谎话,是他说给自己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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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珊又完成了一个大单,收到一笔可观的奖金,她美滋滋地想,这下离房子的首付又近了一步。她查了下户头,却发现,卡上少了两万块。她赶紧给何铭打了个电话,他那边似乎很嘈杂,急匆匆讲了两句就挂断了,乔珊只听到他说有个朋友有急用,钱被他拿去救急了,过两天就会还上。
两天过去了,一周过去了,半个月都过去了,户头上的钱并没有回来,何铭也没有再解释。一直对何铭深信不疑的乔珊,这次莫名发了慌,他肯定又跟她撒谎了。乔珊做了件自己以前特别不齿的事,她亲自打电话给何铭说的那个朋友,问明情况。果然,何铭骗了她。
打他电话,响了很久却无人接听。乔珊忍无可忍,直接到单位找何铭,却被他的同事告知,“何铭早就辞职了,有好几个月了。”乔珊顿时气得说不出来话,辞职好几个月了,他竟然没有任何迹象,还每天早出晚归,偶尔加班、出差。他做编导拍片子没见有什么成果,这演技可提炼不少。
乔珊又气又恼,跟何铭大吵了一架,“这日子没法过了,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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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乔珊才知道真相,为了能继续做纪录片,何铭已经从电视台辞了职,打算自己做独立制作人,目前正在做一个有关社会底层劳动者的片子。那天,何铭跟拍的一个拾荒者遭遇意外,腿摔骨折了,却没有钱做手术。何铭就取出了两万块钱,把对方送进了手术室。
即便是这样的真相,也没有让乔珊原谅何铭的不坦白,“我不在乎你没车、没房、甚至没有固定工作,我只希望你能上进,你看看现在的你,除了撒谎,你还会什么?”何铭也忍不住发了怨言,“你真的没在乎过吗?你在想这些的时候,就已经在乎了。”后来,何铭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他告诉乔珊,片子到了尾声,需要加班加点做后期,要住在工作室里,简单收拾了一些衣物,就离开了家。
那段时间,乔珊冷静下来后开始反思,他们之间怎么就变成了这种“说谎”和“质疑”的关系,她回想着他们整个的相处过程,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们的这种相处模式,其实是由她一手造成的。
乔珊以为自己不嫌弃何铭起点低,认准了他有才华,有干劲,只要看到他一直在前进,她就心安。可是,她看不得他偶尔的退步,以及停滞不前,所以,她需要不断地跟他确认,他在进步。
于是,何铭跟她说各种谎言,“我和片子被录用了”,“我快签正式合同了”,“我月底就会有分红了”,他说这些不只是为了让她心安,也是为了他的尊严。只有在他这种“我正在向成功走近”的谎言中,她才能得到一点安心,而后,又加重了对他这种“上进”的索取。
乔珊怕他撒谎,怕他对自己有隐瞒,她其实是内心里很怕他不能成功,归根结底是因为自己对他缺乏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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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珊来到何铭的工作室,说是工作室,其实就是个很破旧的小屋子,因为马上要拆迁了,房租比较便宜。乔珊看着有点心酸,何铭却毫无知觉,他整个身心都投入在剪片子里。
片子里是一个年轻小伙子,因为没有文凭,在一个快餐店打工,虽然每天的工资只够他吃住,但他却说,“我原来只在后厨洗碗,现在已经能点餐收银了。”他面对镜头羞涩的笑容,分明是看到了希望。何铭兴致勃勃地对乔珊说,这是他拍的“看见光”系列,每个被访者都是生活在这个城市最底层的人,他们落寞,孤寂,却仍然能在自己的生活里看到光。他手上不停地操作着,说着自己的想法,他要用这些小人物来刻画出整个大时代的烙印。
看着何铭神采飞扬的样子,乔珊再次确认了自己当初为什么选择了他。
休息的时候,何铭还不停地向她介绍,“做纪录片要采访大量的当事人,只有积累了海量的素材,我们在后期剪辑的时候才会顺利,画面才会丰富。”后来,他又小心翼翼地补充:“做纪录片和我的人生一样,我可能需要储备的时间比别人多,你有耐心等我吗?”乔珊点点头。“老婆,你有没有因为我撒谎想过放弃我?”乔珊犹豫了一秒钟,摇了摇头。
何铭笑了,“你看,我知道你撒谎了,但我也知道,这谎言是因为爱。”他向她道歉,“我也想给你最好的生活,但我又不想为了生存就放弃了自己的坚守,我都觉得自己很自私,所以,每当你对我有期待,我都不得不撒谎骗你。”
现在,乔珊终于懂得,在婚姻生活里,男人肩上担负的责任更重,他们其实也更脆弱。有时,不想让心爱的人失望,或感到生活重担下的压力,所以他们更懂得伪装。
何铭带着他的片子去参加一个小众的电影节,他的电话打回来时,有些语无伦次,“我的片子获奖了,这下我终于可以继续做纪录片,还能给你一个家了。”乔珊没像他那么激动,她平静地对他说,“我早就知道会这样。”
这次,乔珊再也没有那种惴惴不安的揣测,哪怕何铭再一次为了安慰她而撒了谎,那也没有什么。在婚姻生活里,真实和谎言并不总是与对错挂钩,有时候,我们正是因为相互信任,才允许彼此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