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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虫混战的日子

  二哥蔡高雄小学毕业后,便到台北当学徒。那年冬天傍晚,母亲在厨房煮饭,我坐在炉灶前帮忙把柴火丢入灶中。13岁的二哥忽然从台北回家,蹲在灶前不发一语。
  
  母亲说:“台北工作怎么样啊?生活习惯吗?”
  
  二哥默默不语,红了眼眶。
  
  母亲接着问:“我托你堂哥拿棉被到台北给你,听说你拿到棉被便开始哭泣,到底怎么回事?”
  
  二哥突然哭起来:“原本我已经和老板讲好,要回家拿棉被,堂哥却送来了,我就不能回家了啊!”
  
  二哥说完又开始哭了,原来二哥想家想得紧,一心想逃离台北,借故回家。
  
  三年级暑假,家中接到一封来自台北的电报:“雄,车祸,父母速来。”
  
  爸妈急急忙忙坐火车上台北,原来二哥蔡高雄在台北水电行工作时,骑自行车送货,在赤峰街平交道的坡上,被一辆人力三轮板车撞个正着,内脏严重受伤,生命垂危,必须立刻动开腹手术。父亲留下母亲在台北医院看护二哥,自己赶回彰化向亲友借了4万元,又急忙赶去台北。
  
  此后三个月,父母都在医院里全心照顾二哥,偶尔回彰化来,也只住一天就又急忙离去,生怕二哥病情随时发生变化。
  
  第一次开刀,二哥病况仍不稳定,医生立刻开第二次刀,才又挽救回来,却依然在死亡边缘挣扎。
  
  第三次开刀时,身体的状况已经无法打麻醉剂,只好无麻醉开刀,听说他有如来自地狱的惨叫声震动医院整栋五层大楼。
  
  可怜的二哥,肚皮上留下了三条长疤,每一道疤痕长达20厘米,是二哥几次病危动手术所留下的痕迹。
  
  由于所有的X都挪到台北去抢救二哥了,没留下任何生活费给家中的姐弟三人,更别说零用钱了。漫漫三个月,我和大姐、妹妹三人相依为命,自己负责料理生活起居。唯一依靠的是:一缸白米和几瓮豆腐乳和酱瓜。
  
  我大嫂是秀水乡富豪长女,娘家经营酱油工厂。除了本业制造酱油之外,也利用制造酱油的豆瓣生产豆腐乳和酱瓜。自从大哥结婚后,我们家中酱油、豆腐乳、酱瓜从不缺货。
  
  姐弟三人苦守家园的日子正逢长期梅雨季,天天下小雨,白米长米虫,酱油、豆腐乳、酱瓜也都长满肥胖蠕动的蛆,看起来很可怕。
  
  整瓮白米都长满了约一厘米细长的黑色小虫,淘米时无法筛选干净,煮成饭时,密密麻麻几百只小虫,看起来挺吓人,煮成稀饭虫子会漂浮在上面,再用勺子捞才能捞干净。
  
  这三个月我们每天吃稀饭,配豆腐乳和酱瓜。我与姐姐对瓶子里的虫子不在意,妹妹则要替她挑选方方正正没被虫子咬过的豆腐乳她才敢吃。
  
  三个月后,二哥健健康康地回到家乡,大家都感到欣喜万分。走在他后面拎着衣服杂物的父母,在开朗的笑容背后是掩不住的疲惫神情,双颊也明显凹陷下去,看起来好像突然老了好几岁。
  
  我知道父母亲度过了一段精神与体力极度耗竭的岁月,而二哥也真的不辜负这段少年时期父母为他生死的用心,直到父母将过世之前的十几年岁月里,他是我们兄弟姐妹五个人当中,真正照顾双亲到老的孝子。而我只是名义上让父母在乡亲中增添光彩,好看而不实的角色。
  
  印证父亲常说的一句话:“有能力的子女飞上天,没能力的子女留身边。”
  
  我们姐弟三人只靠一缸白米和几瓮豆腐乳和酱瓜,没花一块钱度过三个月的经验,也让我对钱有新的认识:“过多的钱只是满足财富的贪欲,不是为了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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