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冬季,父亲都要去收鹅毛,?此时乡下的养鹅人,都会把鹅毛拔下来卖钱。父亲便拿着麻袋和扁担,走村串屯地上门去收,早出晚归。
天一黑,我就跟姐姐站在村口的冷风中,等待父亲的归来。有一年,父亲身体特别弱,“鹅毛担子”一上肩,就大口大口地又喘又咳,为此每次看到父亲,姐姐便会飞快地跑过去,接过他的担子,父亲便如释重负,一下轻松很多。年幼的我很是不懂,那鹅毛担子,分明很轻盈,我曾挑过几次,看似鼓囊囊的两麻袋,其实一点都不重,轻如鸿毛呀,可为何在父亲的肩上,却是那般沉重,压得他直喘呢?
晚饭后,父亲拨亮带玻璃罩的油灯,借着灯光,将收来的鹅毛,全部摊放在屋内,然后打开家里的所有门,让阵阵萧萧北风穿屋而过——他要一边拨弄,一边利用那又冷又硬的北风,将鹅毛中最轻,最软,也是最值钱,最有用处的鹅绒,吹分离开来,另作他用,吹不起来的则卖给毛厂。
如若吹进来的风不够大,父亲就拿扇子去扇,被他扇起的鹅绒,恰似屋外飘扬的雪花,片片雪白,凌空飞舞。父亲一边扇,一边剧烈地喘着、咳着,形单影只地被一片“雪白”若隐若现地裹挟着,碰触着,吞没着……?他从不让我和姐姐帮忙,而让我们去学习。
父亲为何气喘和咳嗽得那么严重,我从不知其因。我更不明白,为何村里别的成年男子,都去集体的队里上工,挣工分,可他却不去,而让柔弱的母亲去?
母亲白天上工,晚上还要给有钱人做羽绒鞋,好赚些手工费,供我和姐姐读书,父亲分拣出的鹅绒,正是她做鞋时所需的填充保暖材料。母亲的手很巧,做出的羽绒鞋暖和得很,极受镇上的居民欢迎,尤其是临近春节的腊月,订做羽绒鞋的人很多,母亲要整宿地去做,天快亮时才能和衣躺会儿。
更糟的是,我家的泥墙草屋,也在那年的一场暴雪中坍塌了,一家只能住进一间四面都漏风的草棚里。晚上归来,母亲仍要在草棚里做鞋,父亲分过鹅绒后,还得去垒房子——取来半干半湿的田泥,赤脚将它们一脚脚地踩熟,踩得有黏性和劲道,之后再用它们去垒墙。垒一层,晾干后,第二晚再接着垒第二层,如此反复……因为太冷,母亲的双手很快被冻伤,又痛又痒。父亲也喘得、嗽得更严重了,但他们继续坚持着。
几个月后,泥屋终于垒起来了,春天也到来了,父亲的咳喘渐渐有了缓解;母亲的双手也好了些。他们卖鹅毛和羽绒鞋所得利润,得以凑齐我和姐姐的学杂费,一家人总算熬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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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后,父亲和母亲相继去世。有一次,我回到老家,在老屋的角落里,惊讶地发现了一小窝的鹅绒,它们轻轻地拢在一起,像落入人间经年不散的流云,泊在母亲留下的鞋样子旁。鹅绒是那么的轻盈,有风掠过,便会飘散。但奇怪的是,它们竟始终在那里,一如当年此时。
我终于懂了,当年,压在父亲肩上的担子看似轻如鸿毛,但对于贫病交困的他来说,却是千钧之担,于母亲也同样如此。可面对薄待他们的那个寒冬,父亲和母亲并未屈服、抱怨,而是用尽所有力气,彼此配合,携手反抗,只为他们的孩子——年幼的我和姐姐,打开一个阳光明媚的未来之春!在当时那个农村普遍穷困的特殊年代,我和姐姐是方圆几十里地,唯一都读过书,上了大学的俩姐弟,谁也没因贫困而辍学。
父亲肩上担起的和母亲手中操持的,虽然只是一片片很轻、很轻的鹅毛,但由此诞生出来的爱,却重于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