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太阳还没出来呢,女友兰就像一个打劫的大盗“叮咣叮咣”闯进门来。只见她两颗眸子亮得就像九寨沟黎明的秋水,流转顾盼之间,竟闪出一种少女才会有的动人妩媚。平时脸上的忧郁之色全不见了,细碎的皱纹也展平了不少,整个人就像金风之中的一棵向日葵,灿烂、辉煌、自信。我疑惑地探过身去,像侦探一样盯着她,细细密密地审查了两遍,才不无调侃地问道:“捡着金元宝了吧,怎么这么春风得意呀?”
她美滋滋地笑了。突然就扑过来,把我拉在怀里,在屋里转了一个舞步。然后一下子把我按在椅子上,甜甜地宣布道:“昨天是我结婚lO周年,我请我丈夫吃饭来着,在贵宾楼饭店。”
“好呀!真好!”我由衷地赞叹道,“你竟然还有这么好的鬼点子。”
她的眼睛又灿烂地大放起光芒来。脸上也放射出一片红光,把我的房间都照亮了。人也一下子年轻了10岁,不再是往日那个一下班就急急慌慌拎着菜篮,兔子逃命一样奔向菜市场的“家庭妇女”。她一屁股坐在我对面,把满肚子的苦水,像泄洪一样朝我倒来……
兰的丈夫是她的大学同学,一毕业就结婚了。10年来,两人有了一个钢琴过了八级的优秀儿子,还有安详平静的家庭生活和感情生活。唯一的烦恼,竟是她的丈夫平步青云,火箭似的“嗖嗖嗖”就上去了,现在刚四十出头,已经是正局级,还在如日中天地往上升。按说这对一个家庭来说是好事,可是兰比她丈夫大两岁,年轻时看不出来,40岁以后却日益冬夏分明,越来越两极分化,以至于在社交场合,竟频繁地被错认。虽说不管别人怎么看,他们自己现在是风平浪静,海面上一片温柔的阳光,可这到底成了她的一块心病。她曾屡次对我说过她的担忧,说她为了守住他,连油瓶子倒了也不用他去扶。可是她这么做又实在很矛盾,不知这是在加重还是在减轻她的危机?
现在,兰神采飞扬地说,昨天她之所以非要选择贵宾楼,花了很奢侈的冤枉钱,主要的用意,就是想选择一个不寻常的环境,跟丈夫恳谈这块心病,让他一辈子都记住这次谈话。她敞开心扉地说了,说这些年来,为了成全他,她完全泯灭了自我,连从小热爱的文学创作都丢了。因此,她对他说:“你可得有良心,可别将来官做大了,跟我的距离大了,就嫌弃我……”自然,她丈夫立即瞪圆眼睛,反驳说:“你怎么老是胡思乱想?你就放心吧,我永远也不会抛弃你!”
这就是兰今天这么漂亮、这么年轻、这么幸福的原因所在。
我也陪她笑了起来。她这种具有现代观念的、既开诚布公又单刀直入,同时还很温馨浪漫的谈话方式,的确别具一格,但是这种做法不是所有人都敢用的,也不是用到谁身上都管用的,而且更不能夫妻一有矛盾就用这样的方法,有时会适得其反也说不定。
于是我说:“我要是你,今天一回家就做这样几件事——”
“第一,你不是已经辛苦了六年了吗,天天带着儿子学琴、练琴吗?今晚,你就开始自己也学着弹起来,每天半小时,坚持弹下去,再过六年,你即使达不到八级,也可以达到四级了吧?”“第二,把你过去发表的文章找出来,重读一遍,然后马上恢复文学写作。这第一篇文章,就把你昨天的经历和感受写出来,肯定是一篇感人至深的好散文。从此,你会一发不可收拾。”
“第三,把你过去的日记本找出来。重新恢复写日记。要是怕坚持不下来,就和儿子订个君子协定,你带着他写,或者他带着你写,互相监督,你们二人共同进步。”
“第四,今晚八点半,拉上你先生,去散步也好,跑步也好,跳绳也好,打太极拳也好,反正就是体育锻炼吧,坚持把这个做法搞下去。”
“第五,恢复你的社交活动。过去你能歌善舞,多么活跃,现在你心灵枯竭得只有丈夫儿子、萝卜白菜,长此以往,你能指望他不嫌弃你?”
“第六,等到星期六,你们全家到颐和园去踏青,在佛香阁上或是在知春亭里,你召开一个家庭会议,告诉丈夫和儿子,你想换一种活法了,希望取得他们的理解和支持。他们不会不支持的。那么好,你就给他们各自分配一些家务劳动,比如丈夫负责刷碗,儿子负责倒垃圾之类。下次谁再把油瓶碰倒了,对不起,就是油都流光了,你也让他们自己去扶。天塌不下来,这个家是你的,也是他们的……”
兰像雕塑一样凝固了。她是在回忆做女孩时的快乐时光?还是在前瞻今后岁月的自身形象?我想了想,起身抽出一本书,翻开,轻轻地放到她眼前。那上面有拿破仑元帅的一句话:“人多不足以依赖,要生存,只有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