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说:“信言不美,美言不信。”这句话实在耐人寻味。
从古至今,我们一向非常重视“信言”,由此衍生出许多成语俗语,譬如“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譬如“一诺千金”。孔子说“巧言令色鲜矣仁”,也是反对“巧言”,追求“信言”,与老子的观点一致。
可以说,无论儒家,还是道家,都认为,诚信的言论,一定是质朴的,直接的,简单的,不需要那么多包装,不需要那么多技巧,不需要那么多修饰。这倒和一句西方的谚语“真理总是赤裸裸的”相合。
但是,我国也是一个非常讲究“美言”的国度。孔子不就说过:“不学诗,无以言。”孔子还说:“言之无文,行而不远。”学诗的目的,显然不是为了增加语言的诚信度。因为不学诗,也同样可以保持语言的诚信度,只要你自己愿意。学诗,显然是为了增加语言的美感。特别是在外交场合。外交官在外交活动中,总会首先称引《诗经》中的成句,以增加自己语言的美感。
同时,在语言表达方面,尽量避免直言不讳,也是增加语言美感的必要手段。譬如秦晋崤之战后,战败的秦国统帅孟明被晋军释放,回家前,他在船头对晋国统帅说:“若从君惠而免之,三年将拜君赐。”这句话字面上的意思是:“如果我国君主遵从晋君的好意赦免了我们,三年后,将来拜谢晋君的恩赐。”这话说得自然非常漂亮,但是,其实质的意思是,假如我们能被我国国君赦免,那么三年后,我们一定会来晋国报仇,一雪战败的耻辱。
我们说话常常注重语言的修辞技巧,讲究“美言”,这自然使人变得文雅,礼貌,能照顾到对方的情绪,很多责备意味的话,也因此削减了锋芒,不至于刺伤对方,这都是“美言”的意义所在。所以,言辞尽量做到委婉、含蓄、柔和,尊重对方的人格尊严,是“美言”的最大价值。
但是,事物往往还有另一方面。过分注重“美言”,也会造成不良后果,那就是善掩饰,好虚言,言不由衷。老子说“美言不信”,指的就是这个方面。很多人喜欢为死去的人写墓志,但是,很多谀墓之词也就因此产生。一个人生前本来作恶多端,也会因为“为尊者讳”,而一笔勾销。过分强调“美言”的结果,是大家都不愿意讲真话。只要把话讲漂亮就行了,只要大家听了舒服就行了。至于这话有没有意义,有没有真实的内容,是否能解决实际问题,那就不是大家关心的问题了。
崇信“美言”的传统,让人变得复杂,机巧,多疑。“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即使是这“三分话”,也尽量说得圆滑,模棱两可,漂亮,不要指涉实质内容。虽然许多人也相信“忠言逆耳利于行”,但是在日常交往中,我们却很少对人进“忠言”,即使是很好的朋友,也是如此。因为“忠言”不是“美言”,“忠言”有时很刺耳,容易得罪人,特别是在领导面前。
所以,在过分注重“美言”的文化传统下,我们也要重新思考老子的“信言不美,美言不信”的训诫了。提升“信言”的地位,也显得刻不容缓。自然,我们应该继承“美言”的传统,说话尽量做到委婉含蓄,不伤人,但是,却不能只讲空话,漂亮话,谄媚的话,言不符实的话,而应该多讲讲真话,信实的话,质朴有内容的话,有益于世道人心的话,特别是,要敢于讲出自己不同于众人的话,自己独特的见解,哪怕是带有批评性质可能会引起大家不满的话,只要是深思熟虑过的,也应该大胆表达出来。
我相信,“信言”和“美言”,其实是可以统一起来的。但前提是,“美言”必须以“信言”榛 Q杂镏幸坏┌肓顺闲诺哪诤耍敲椿拔蘼鬯档枚嗝雌粒膊还且桓隹湛牵送媾窃逯猓褪裁匆庖逡裁挥辛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