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因为生在农村长在农村的缘故,我对泥土总怀有一份亲切的感情。
住在乡下的20年里,双脚一天也没有离开过土地。周围是泥土的世界,水田、旱地、圩岸、龙沟、田塍、河滩……家也是泥土的世界,泥夯的板墙、泥砌的土灶、泥垒的土台、泥土制成的坛坛罐罐……就连居住的房子,也是砖瓦结构的泥墙矮屋。
记忆里,和泥土总有那么多的亲热。
开犁了,我把牛牵到田头交给负责犁田的大叔。一会儿,我便看到泥土被犁头一浪一浪翻开。翻开的泥土,像一页页翻动的书页,在阳光下跳跃着令人心颤的光泽。此时,牛“哞”一声,人语一句,给平原水乡平添了生动和活力。耕作时,牛,是弓着背的;犁,也是弓着前进的;而扶犁的大叔,身子也是弓着的。我明白,庄稼人只有当他们的双脚踩在泥土上时才会弯下他们的腰,只有接触泥土,亲近泥土,他们的心才会踏实。
仲夏,谷场上的凉棚下,不时传来“啪、啪”的响声。邻居婶子跨坐在宽厚的坯凳上正在掼坯(制作土坯)。她穿着蓝印土布的身子也是弓着的。在她身边堆放着一堆刚踏好的烂泥,只见她用泥弓在烂泥堆上扣下一块泥巴,在坯凳上笃几下,然后对准坯匣子“啪”的一声甩下去,那泥巴不偏不倚正好塞满匣子。接着,她又用一把小泥弓将上面的多余部分扣下来,再用推棒来回推平,拆下坯匣,就那么三下五除二,一块方方正正的泥坯就做成了。用泥巴捏各种各样的人或物,是一种纯然的乐趣,孩子们自然会常来凑热闹。泥土在手中不断变幻,刚才还是一只歪歪扭扭的小泥碗,一眨眼,就成了一头憨态可掬的小猪……玩到高兴时,索性脱了鞋,卷起裤管,站在粘粘的烂泥堆上,任双脚慢慢往下陷,淹没脚板,淹没小腿,淹没膝盖……这时,泥土的温润,泥土的芳香,便一齐向周身漫延开来。
父辈告诉我,人的衣食住行,哪一样也离不开泥土,泥土才是我们的命根子。在那落后的农耕时代,我们的祖先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在土里刨食,为的就是生存和繁衍。春耕夏种,秋收冬藏,他们辛勤的汗水连同丰收的希望全都糅进了脚下的土地。
如今,长期住在钢筋水泥堆积物中,每当感到狂躁不安抑或忧郁难解时,我就会去乡下走走,在泥地上坐坐;或干脆脱去鞋袜,赤足走在泥地上,在泥土和野草的一阵阵摩挲间,人,似乎无端地就舒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