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似乎不可有缺陷,有则会被人耻笑和嚼舌。但是,谁又能没有缺陷呢?
天生之不足,如残疾盲哑,或身不盈七尺,与生俱来,自不必多说;人之后天残缺,诸如脑不够用,力不济事,才不过人,乃至出身不显贵,履历欠辉煌,学业无所成,事业无所就等等,就更像生物圈内有乔木自有灌木,有奇花亦有小草,本是自然而然,不足为怪。人之一生,或多或少承而受之,是可谓生之烦恼,每每嚼味,已是苦涩,更怎堪人与人之间,相互轻蔑低视,噪噪鼓舌。
其实,真正的有识之士,从不会这样“倚强凌弱”,以己之长去傲视他人之短,而是懂得人文关怀,对于人、人生、生活本身充满了同情和理解。人离自身应有的“定义”尚远,用哲学家萨特的话说:“我们不是完整的人,我们正在为确立人的关系和人的定义而努力挣扎。我们把人道主义作为我们身上最好的东西来体验,从而为抵达人的圈子而努力。”我们之所以做此“努力”,是为了赢得自身尊严。
雨果被誉为“人道主义至上”的作家,他笔下的人物多有缺陷,《巴黎圣母院》中的敲钟人卡西莫多,丑陋残疾,然而这并非是卡西莫多作为一个人的本质。又如《悲惨世界》中的冉·阿让,这样一个由盗窃犯变为马德连市长的人物,兴办工厂救助穷人,更同情妓女芳汀的不幸,收养了她的女儿,度过自己被追捕逃亡的后半生。
德国哲学家叔本华说:人是一种“意志充满罪恶,智力如此受到限制,身体如此孱弱而易于消亡的动物。”一个人文主义者,对于人的缺陷,只怀有同情和使之变好的希冀。恰如《悲惨世界》里那位米里哀主教,在自己被偷走一只银蜡台之后,会把另一只也送给那个小偷冉·阿让,嘱咐他重新做人。
与此相反,只有那些无多少知识,又有着“半瓶子醋”的人,才会摇而晃荡,对他人的弱点予以嚼舌、耻笑。他们无非是想毁誉他人的缺陷,以彰显自身之美,却不知这恰是人的一大弱点。尤其当下,在我们的意识水平、文明程度都有待提升的时候,这种“弱点”极为普遍。对于人和人生尚无深刻理解,尚不认识生活的艰难和苦楚,也就更不知自身“意志的罪恶”“智力的限制”“身体的孱弱”,缺乏“终极关怀”之品德,这种“弱点”,较之于身残貌丑、能力低下,乃为更大的缺陷!
庄子说:“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圣人者,原天地之美而达万物之理。”我们说这“万物之理”中,最值得我们探究的就是关于“人”的道理!庄子讲过这样两则故事:有位名叫“支离疏”者,他长得“颐隐于脐,肩高于顶”,即脸生在肚脐处,肩膀高过头顶,而他却足以养活自己,终享天年。(《庄子·人间世》)另一残疾者,“支离无”,其畸形丑陋不必说,甚至没有嘴唇,然而他却去游说卫国,亦振振有词、句句在理,因此卫灵公不仅不嫌其丑陋,反倒赐予官职俸禄,乃至再见到“健全”者,说话长着两片嘴唇子的人,反倒觉得不美了!(《庄子·德充符》)
古代先哲对于人,尚知“德有所长,而形有所忘”,那么今人,是否更应该去思索为人之道,珍视尊严,真正抵达“人的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