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欢迎访问书法思考网,注册用户可以投稿!

捡叶者言

  银杏树,在南方很多,到了寒冷的北方,就比较罕见了。
  
  这种树,一名“公孙树”,那意思是说它的生长期很慢,也很长。银杏树结的果子,叫做白果,因其外壳薄白而名。果肉色绿而糯,微苦,颇有不同一般的滋味。旧时,在上海,冬夜,常可听到有小贩叫卖“糖炒热白果”,于小可盈握的炭炉上,炒一捧白果,热烘烘地剥来,在寒风里,塞入嘴中,也很有一点暖在心头之意。如今,在广东,这种白果肉,大都用来做菜煲汤了,食来也是相当清素别致的。
  
  不过,长到七八十岁的年纪,看到过许多地方的银杏树,树上挂着果实的却尚无眼福一睹,实在是遗憾。此后,便把对于树的兴趣,改到对银杏树叶的关注上了。拾这种树的叶子,同人家集邮、集火花、集钱币一样,也是一件乐在其中的事情。在所有树木中,独有银杏树叶,那造型,可算是独树一帜的。状似扇,形似贝,薄似纸,轻似羽,清盈飘逸,洁净雅致,形成一种极其特别的风格。
  
  在北京香山双清别墅附近,有那么几株古老的银杏。近些年来,又在左右空旷地上栽种了一些,都还十分孱弱,尚不成林。不过,一到秋天,当满山黄栌红起来的时候,这些银杏树,也飒飒地飘落满地黄叶,用另一种鲜艳,点缀着山光水色,也是别有情调的。色彩总是配搭起来,要好看些,一色的红,或者一色的黄,就不免单调了些。站在山下,放眼望去,红中有黄,黄中有绿,眼前的风景便格外好看了。
  
  每年秋天,人们到香山去,多志在红叶。我却总要拾几片银杏树叶,夹在书里,作书签用。我到别处去,若见到银杏树叶,也有收集的兴趣,无非留在书册里,作一个小小的纪念。可能水土的关系吧,南方的银杏树叶,要阔大些;北方的,就小巧玲珑些了。树龄高的,叶片要肥厚些;小树新长,那自然由于气力不足,便叶薄色淡了。无论何处拾来的银杏树叶,夹在书中的时间久了,叶子也就干了,原本那黄灿灿的落叶,变得浅灰,渐渐泛白,质地也愈来愈脆,不过,那神韵却依旧故我。因为,时光凝缩在叶片的脉络上,时光飞逝,再也追不回来,但是,那美好的,或者是辛酸的记忆,就留在这小小的、薄薄的叶片上。于是,每个人会由此想起一些面孔、一些情感、一些往事与一些温馨。这片银杏叶,从此在书中的某一页与某篇文章相伴,也多了一丝斯文,多了一点优雅。
  
  有时候,翻开书,未读文章,先读叶片,因为很容易就翻到夹着叶片的那一页,它马上就突现出来。随即,使你想起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在某地逗留的情景……
  
  也许终究是一片树叶的缘故,它和别的收藏物比较起来,太平凡,太普通,也太不需要代价了。在大自然中,它算得上最微末的物事了,它从来也不会扮演重要的角色。所以,它那不张扬的样子,在这本书或那本书的书页中,那种不想却不得不引人注意的自然而然,其实,也含有一份做人的平实在内。若是人们能够意识到自己的平凡与普通,也就多了一点自知之明,便省得许多力不从心的烦恼。当然,也就有了尊严。
  
  个体的叶,秀美隽逸,让人怜惜;但无数的叶,构成的树,则是另一种令人壮美的风景了。
  
  每到香山,我常常想到生长在南国更适宜些的气候和土壤里的银杏树。那高大,那壮观,且不说了。首先从观感上,那巍巍的声势,那宏大的气魄,那先声夺人的当仁不让精神,绝对是北方地带当配角的银杏树,所望尘莫及的。
  
  记得有一年,在山东泰安的岱庙里,见到两棵并肩立着的古银杏树,中间只隔着一条甬道,可谓形影不离数千年。两棵树高约几十米,树径也得两三人合抱,确是一副非凡模样。看到这两棵历经沧海桑田,阅遍人间变化的参天古树,同行的人,都膜拜、仰视而且赞叹,这两棵古树是如此令人肃然起敬。有人说,泰山为“五岳之首”,泰山怀抱里的两棵银杏树,也许是最古老的了。
  
  其实不然,这种称之为“活化石”的银杏树,在地球上的其他地区,从第四纪冰川之后就绝迹了。但是,中国土地上,却得天独厚保存下了这特有的树种,几乎在中国的大部分地区,都有银杏树的踪迹。记得我的老家江苏,在大一点的寺庙里,都长着这种高洁庄严的树,其树龄谅亦不输岱庙那两位“巨人”了吧。
  
  银杏树给人的感觉,是疏朗端庄、高标挺拔,但它的叶片,却是明洁俏丽,优雅可人。这也是伟岸的人,和寻常的人,各有其不一般的特色了。伟岸者有其抱负,寻常人有自己的志趣,这世界所以美丽,就是有各自不同的追求和目标。假如人们都能懂得,大自然中没有两张绝对相同的叶片,那么,对于拾叶者的启示,莫过于走自己的路,过自己的生活,经营自己的天地了。
  
  曾到广东韶关的南华寺,时值初冬,南方的季节要晚些,但那银杏树叶,也到枯黄坠落的日子。在香烟缭绕中,飘然而下,落地无声,随风而来,又随风而去……看着看着,也仿佛悟到了一丝禅意。
  
  这世界,人类不也就这样一季一季地繁衍不息吗?这无限之中,具体到每一个人,又是极有限的。因此,叶片不大,却总是应该记下它的一段时光。人也一样,不一定轰轰烈烈,但也会有自己一生中那澄澈明净的蓝天,那丝丝缕缕的云霞,那暖人心脾的和风,那淅淅沥沥的细雨。那灿烂辉煌的日子里,曾与阳光共舞的回忆,去了,也就由它去了,但你留下了它呢,也就留住了。知识见闻的积累也好,生活中辛酸和愉悦的感受也好,成功与失败的经验也好,平坦或颠簸的路途上跋涉的体会也好,都是应该珍惜,应该谨记的。那样的话,当每个人奔向未来时,就会觉得充实而有信心了。
  
  就这样,拾起一片一片叶子的同时,也就觉得,活着是多么有意义和有价值的事了。


该文观点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丨如未注明 , 均为原创|如侵权,联系删除丨本网站采用BY-NC-SA协议进行授权
转载请注明原文链接:捡叶者言
喜欢 (0)

您必须 登录 才能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