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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向檐上飞

  闲居家中,偶翻古诗,但见南北朝吴均的《山中杂诗》,眼前一亮:山际见来烟,竹中窥落日。鸟向檐上飞,云从窗里出。
  
  忽然心生欢喜,这不正是我闲居老家的日子吗?山,是辽西努鲁儿虎山系的第二高峰西大柏山,山有异象,最高处呈三个半圆形,似三个乌龟从南往北踽踽爬行,故名为“三龟峰”。柏山与天相接之处更是奇妙,每逢下雨前必有岚气云烟缭绕,柏山一白,下地务农的农人们便扛着锄头往家跑,否则会被浇成落汤鸡。山高而陡,阴坡处草木丰茂,产有一种营养价值极高的菌类——“白蘑”。此蘑最大可长至草帽大小,牛羊最喜,每当牧羊人看见群羊疯跑向柴草葳蕤处,便急忙斜斜地甩鞭子,防止牛羊啃食。白蘑有“蘑菇圈”,立于高处往下望,柴草最“黑”处便是白蘑圈(黑指是生长柴草的土壤异常肥沃),而且蘑菇圈会走,它会一点点地移动。
  
  我采过的第一块白蘑是四叔看到的,巴掌大的一块白蘑静静地躲在一棵苦叶柴下,粗壮的腿,戴着斗笠一样的帽子,像极了三爷爷讲鬼故事里的白娃娃……
  
  此时,母亲正用大铁锅炖自家散养的鸡,随手放一把白蘑,那种草木精华涵养的香气与鸡汤的融合便产生了一种“仙味”。院子里的小羊羔在土墙头跳上跳下,不时地对着小脑袋互相蹭来蹭去,那是在学习顶架。有一只雪白的小羊羔脖子下有两只小“当啷”,它站在墙头上居高临下,歪斜着脑袋往下撞,下面一只灰色的小羊羔迎头而上,就听“铿”的一声,两个小脑袋分开了,好像撞晕了,左右晃了晃。散了。还有几只混迹于芦花鸡之中,被小狗追得到处跑,芦花鸡吓得“咯咯”直叫。
  
  在城市待久了,便觉得老家处处都亲切而新鲜。老屋、竹门、石板路,清晰记载着我童年的笑声和足迹;桑葚树、老梨树、土墙,到处都有我与伙伴顽皮打闹的身影。回到老家,我总喜欢一个人去村子里走走,去拜访村西头的那口辘轳老井,静静地坐在北坡旅游区的湖边发呆,去跟90多岁老奶奶聊聊天,驻足在虬枝斑驳的老梨树下怀想童年偷梨吃挨摔的糗事……
  
  更多时候,我比较喜欢躺在烧得火热的石板炕上睡觉,听母亲左一趟右一趟推门关门的声音,听父亲呵斥小牛小羊的声音,听风吹过墙头油毡纸撕裂的声音,听喜鹊在枝头喳喳的啼叫。在我心里,这是大自然最美妙的声音,这些声音伴随我很多年,已经深入骨肉灵魂,老家的一切熟悉的声音都是我安睡的催眠曲。
  
  清醒的时候,我便喜欢坐在屋檐下、桌子旁,沏上一壶茶,静静地看著鸟儿往檐上飞,恰好我家是圆顶毛坯房,有机灵的雀儿便安家落户了。前院的三爷爷家也有鸟雀飞上飞下,自从主人去世后,房子便荒了。时值三九,屋顶的黄黄的草在风中呼啸,弹奏着一种萧瑟的离歌。记得三爷爷每个大年三十晚上都要来我家坐一坐,聊聊家常,看看电视,儿时的我喜欢听他讲鬼怪故事……而今,屋子还在,却被草所占领。没有人能逃出草的世界,更没有人能是草的对手。
  
  鸟向檐上飞,静看云从窗里出,这种闲逸的生活便有了苏东坡禅意洒脱的意味,只是每日提履疾行于城市的我们,一生中还有多少这样的日子?尤其是和父母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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