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忘记了我的第一盒MJ的磁带来自何方,很可能是家族中某位朝气蓬勃的叔叔或阿姨顺手送给我的一份生日礼物之类的。没有封面,没有歌词,纯属自录产品。那张充作磁带封面的纸上,用铅笔淡淡描出一只眼睛,线条复杂,看着深邃无比。
那是我9岁的时光,小女孩常常可以因为这么一只画技并不高超的眼睛而坠入神思恍惚,想象那个能时而激昂、时而柔美的声音到底长得什么样。磁带得好好保护,因为已经被卷过好几次,我得每天自己给自己限制次数地聆听,至少在得到一盒新的MJ磁带之前,我要节制自己对他的爱。
那一年春节的时候,终于有两位亲戚不约而同地送了我两盒一模一样的MJ磁带作为礼物,想必他们都听说了那个因为某次卷带卷得太厉害,而导致我边哭边自己动手重新粘贴带子的故事吧。
现在我知道了,上一盒磁带是名叫《墙外》(OfftheWall)的专辑,这一盒则叫做《颤栗》(Thriller)。小学四年级的孩子要记住这两个英文词太不容易,但MJ燃起了我好好学习英文的决心。学校里刚开始的ABC完全不能满足我尽早听懂MJ歌中内容的要求,但我爸爸铁血的每周两课新概念英语却颇让我享受到一点胜利的甜头。我可以听出他呼唤我的若干单词了,但学到的东西仍然远远不够。“让我学得更难点儿吧。”这是我发自肺腑的愿望。
可是我仍然还不知道
Michael长什么样,因为《颤栗》的封面又只是眼睛。但这次好些,不是会被磨得模糊不清的铅笔画,而是清晰的印刷品,并且有两只。我只能赞叹,就算未见全貌,我只与这一双眼睛也能神交。因为这是一双又大、又黑亮、又深邃的眼睛,加上前额的一小簇垂下的鬈发,我离他仿佛又更近了一步。
我父母从没反对过我迷恋MJ,因为显然MJ的音乐与那些当时流行的幽怨小调式的港台流行歌曲完全不在一个水准上,又因为,他们看到了我那被顺势带出的疯狂学英文的劲头,每天晚上都揣着那印着两只眼睛的磁带封面上床,对着“他”喃喃自语一段英文表达爱意道了晚安才能心满意足沉沉睡去。所以我父母非但不反对,有时候还会给我捎带些来自《环球时报》和《海外风云》上的MJ的消息:“迈克尔·杰克逊现任女友是波姬·小丝”“迈克尔·杰克逊在加州圣塔芭芭拉建造了如同《小飞侠》中一模一样的梦幻庄园,邀请孩子们前去游玩。”
从9岁到11岁,我在不知道MJ长什么样子的情况下度过,但这一点儿都不耽误我对他的爱。我读了《小飞侠》又读了《长腿叔叔》,我能理解最纯真、最持久的爱,也能理解有时候你可以完全和一个人不见面,就能彻底地爱上他。听着MJ的音乐,时常在《音像世界》之类的杂志上找点关于他的消息做成剪报,我有点寂寞。因为身边没有别的像我一样爱他的人,1991年的夏天,每个小孩都在迷圣斗士星矢。如果我忍不住又对某个同学滔滔不绝MJ有多神奇,他就会反问我:“他有黄金圣斗士帅吗?”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终于有一天,我在电视里看到我的MJ长什么样了。那是《真棒》(BAD)的音乐录影带,听到音乐响起,我尖叫着一路奔跑到电视机前,怔怔地看傻了。那是最风华正茂的Michael,最富激情的Michael,有着一双跟磁带封面上一模一样黑眼睛的Michael,长发飞扬,全身披挂着金属饰件。他比我想象中更美,更诱人。MV短短几分钟就播完了,我的第一反应是立即打电话给我最要好的女同学,对她说:“刚才我看到Michael了,他真的真的比黄金圣斗士还帅。”
时至今日,当我站在MJ的梦幻庄园门口,目不转睛地看着门上“OnceUponATime”(很久很久以前)的字样和枯萎的花环的时候,我仍然能清晰地回想起第一次看到他在我家那个14英寸电视机中歌唱和舞蹈的激动之心。但那已经是MJ去世的三个月之后,我和另一位少年时崇拜他的朋友从洛杉矶开车三个多小时,终于到达了那个在我的童年时期只在剪报上出现的、遥远的“梦幻庄园”。并且我也了解到,梦幻庄园并不在圣塔芭芭拉,它离圣塔芭芭拉仍有很长一段距离。整个庄园其实坐落在一个荒僻的山谷中,从庄园的大铁门朝里看,完全窥不见任何主居所和游乐场的影子,它们应该在更深的远处。你只能看见铁门口摆放的一束束歌迷放置的鲜花,有的已经枯萎,有的则还很新鲜。以及庄园门口那株巨大的老树,干枯的枝丫上停着几只乌鸦,在加州灼热阳光的照射下,看着令人神思恍惚。“OnceUponATime”,那个九岁的小女孩喜欢上一个人,她发誓要来美国见他,但当那一天终于来到时,他却已经不在了。
我的所有关于美国的知识都来自MJ,我的所有美国梦都随着MJ展开。在洛杉矶生活的朋友会很惊讶我对洛杉矶的熟悉程度,这只是因为我为了MJ,从小就把一张洛杉矶的地图背得烂熟。我去了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这曾是我初中时信誓旦旦要考上的大学,因为这样就能离MJ近些,再近些。我去了帕萨迪纳的玫瑰碗球场,因为超级杯决赛在这里举行,MJ担任表演嘉宾,为了这场表演,我不惜撒谎请假在家看电视。我还去了格莱美博物馆,对面便是举行MJ追思会的斯台普斯中心。在博物馆四层的MJ特别展上,我扒着玻璃,想离那些MJ曾经穿过的衣服更近些,有句话忽然从脑子中钻出来:“他把你的童年带走了。”这让我不禁悲从中来。哀悼MJ,是为了他,还是为了我单纯执拗的童年?青年文摘在线阅读
《小飞侠》里,温蒂长大了,彼得·潘晚上来找她,可她却失去了飞行的能力。他和原来一模一样,温蒂看到他连乳牙都没有换。他是一个小男孩,而她早已长大了。“我不能去了,”她很抱歉地说,“我已经忘记了怎样飞。我来把灯开大,这样你就能自己看到了。”在彼得的一生中,这几乎是唯一一次,我知道他害怕了。“不要把灯开大!”他叫道。她用她的双手抚摸这可怜男孩的头发,微笑地看待这一切。不过这是流泪的微笑。
现在轮到温蒂的女儿简和彼得一起去飞行了,等简长大了,彼得又来找简的女儿玛格丽特。只要孩子们天真活泼,无忧无虑,这事情就会一直继续下去,周而复始,无休无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