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周末,因为小说《战争与和平》里的玛丽亚,我跟我妈争论了一个多小时。
玛丽亚生得丑,母亲又早亡,虽然贵为公爵小姐,但从小跟父亲生活在童山,几乎没有参加社交活动的机会。
老公爵亲自教她几何和代数,却从来都没有耐心,几乎每天都要对她发一次脾气。作为一个无神论者,他对女儿的信仰总是冷嘲热讽。
玛丽亚做的一切他都看不上,连同她这个人,都没得到过他的一次肯定或赞扬。托尔斯泰笔下的玛丽亚,总是一脸的忧郁和恐惧——尽管这会让原本就不美的她更不好看。
当英俊的阿纳托利来到童山拜访时,老公爵更是毫不留情地浇灭了玛丽亚的一腔春梦,当着所有人的面,板着脸数落她的新发型。
“您的穿着打扮完全可以自便”,老公爵一边对儿媳说,一边打量了玛丽亚一眼,“可她不用丑化自己,她已经够丑的了。”
每次看到这一段,我都很难过。
我知道老公爵是担心女儿被骗才这样说,他知道玛丽亚长得丑,也知道阿纳托利的热情不过是因为玛丽亚的地位和财产。
可对于一个年轻女孩来说,这样的方式太残酷了。
为了避免她为他人心碎,他先敲碎了她的心。
2
但我妈并不这样觉得。在她眼里,老公爵对玛丽亚的所有打击和贬低都出于一种更深谋远虑的爱。
丑女有巨财,自然会招来很多别有用心的示好。他不能夸她,怕她因此养成虚荣轻浮的性格;他也不能对她温言细语,怕把她娇惯成一个软弱爱哭的娇小姐。
对她的百般打压无非是让她早早明白人生的残酷,从不抱幻想的人是不会失望的,从不冒险的人就不会受伤。
我跟我妈争执的焦点在于,老公爵给予玛丽亚的到底是不是好的教育。我认为玛丽亚原本可以生活得很快乐,而父亲正是剥夺她快乐的元凶;但我妈觉得,玛丽亚最后能过上幸福的生活,都是老公爵教育的功劳。
是啊,她最后那么幸福。
比起惊艳绝伦的海伦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死前还背负着巨额债务的荒唐;比起懵懂天真的娜塔莎在两个男人之间来回摇摆,差点把自己的名声和后半生都搭进去的波折,玛丽亚的确很幸福。
她没遇见过“人渣”,没心碎过,就顺遂地嫁给同样爱她的尼古拉,并把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
如果没有老公爵打击式的教育,玛丽亚还会是这样的玛丽亚吗?
她会不会早早就坠入情网,在情迷意乱中被骗、被伤害、被损毁?她还能不能这样勇敢与坚强,在父死兄亡之后撑起一个家?她会活得更好还是更糟糕呢?我们都不知道。
要安全还是要快乐,是大多数人无法回避的选择。
3
李雪在《有限责任家庭》中写到梅根王妃的故事。
梅根上中学的时候,在电视上看到了一则洗涤剂广告,宣扬“女人属于厨房”。她对这样的价值观非常反感,爸爸也鼓励她表达自己的意见,于是她就给很多名人都写了信,很多人都回应了她,广告公司也因此改了广告词。
而很多父母遇到这种情况时都会数落孩子:你太幼稚了,谁会理你呢;这个社会就是这样,别没事找事;你这样迟早会吃亏……
李雪认为,这样的回应本质上是对孩子的攻击,让孩子认为外部世界是充满敌意的,别人不会善待自己。
带着这种不信任长大的孩子,会很严苛地要求自己必须独立自主,害怕向别人提出请求,不太会表达善意,也不敢接受善意。
但这样的孩子,往往也是最“安全”的孩子。
谨慎,冷静,情绪稳定,不允许自己出丑也很少受骗,不会随便吃陌生人给的东西,不会轻易相信什么海誓山盟,不会在街头崩溃,更不会在酒吧买醉。
他们甚至感觉不到太多痛苦或悲伤,那种对世界的不信任像是一个壳,哪怕天塌下来,也能o着自身安全无碍。
毕竟早就已经从最亲的人那里知道了啊,世界这么残酷,人生这么苦。那些早早就被灌输的恶意与冷漠,成为他们体内永远都不会消失的抗体。
这样的人生显然更平顺,因而也更容易实现世人眼中的“幸福”。哪怕那个壳在隔绝痛苦的同时,也隔绝掉了无数真实细碎的快乐。
正如玛丽亚,正如你我,正如无数带着壳长大的年轻人。
4
我有时会忍不住好奇:那些没有壳的人都是怎样生活的呢?
他们真的相信一生一世一双人,真的相信有人是不带任何目的地想要和他们做朋友,相信那个在暴雨天停在他们身边的司机是真的想要帮他们一把,而不是想要骗他们上车之后占他们便宜吗?
可我不行,我是那种哪怕在热恋期也会想到“情到浓时情转薄”,是那种总是小心翼翼地让自己“有用”,是那种本能地防备着,无法接受陌生人善意的人。
因为我是这样的人,所以我才对那种天真幼稚的人有一种莫名的别扭情绪,一边无比羡慕他们可以那样真实地活着,一边又总会有一点不怀好意。
“你这样迟早会吃亏。”我在心里对那些没有壳的人说,就像我自己曾经被教育过的那样。
在他们每一次真的吃亏、真的受骗、真的痛苦后,那个壳就会变得更厚、更坚硬。
这或许也是“蜕壳”过程尤其艰难又尤其漫长的原因吧。
在这个过程中,最重要的并不是“真实的生活很美、很顺、很幸福”,而是你会吃亏、会受伤、会被骗、会很痛苦,但日子还要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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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有时很坏,但一切都会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