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几年,“苹果”,在中国便由小众之物演变为年轻人的爱宠,它是玩伴、话题、圈子、标签,是二十多年前便于中国发轫的电子消费文化的极致体现。从70后到90后,以“苹果”为代表的电子消费品打造了一代代中国年轻人的青春岁月,他们通过“苹果”们来实现自我、表达自我,行走在不同于前辈的成长空间。但与此相伴,在电子消费成为年轻人成长轨迹的同时,他们的思想与情感似乎也在随之发生着改变。
“果粉”是怎样做成的
2010年11月的第一个周末,上海陆家嘴苹果店。北京某书店老板韩子文开始了他第四次为苹果而排队的历程:“你知道苹果粉丝都有一种集邮的心理吗?我就差陆家嘴这一家没来了。”
这次排队的目标,是一台苹果新品电脑。前三次排队,分别是为迎接北京三里屯店开业、iPad与iPhone4的大陆首发。其中,为了成为购买中国大陆行货iPad第一人,老韩提前了58个小时站到苹果店门前,从而一举成为网络上毁誉各半的“排队帝”。
早在韩子文排队买iPad之前,魏布斯便已经通过海外代购得到了iPad且已用得纯熟。接到漂洋过海辗转到达的iPad包裹,是在美国发售两个星期后。魏布斯一个人在家,激动得拿着刀围着包裹团团转,“从哪里拆呢,是不是要录像啊?”
韩子文、魏布斯,这是一个具体数量不明且仍在不断膨胀的群体——“果粉”(苹果粉丝)中的一员。这个完全不能用性别、年龄、职业等外部特征概括的人群,唯一的共同点在于,对他们来说,那个被咬了一口、闪着银色光芒的苹果,便是时尚、炫酷与畅达的当代互联生活的绝佳代言。
在了解苹果以前,魏布斯迷的是微软。他从初中起便自学网页设计、论坛创建,家用电脑被摆弄得一次次崩溃。
魏布斯拥有苹果各个产品线的不同代表商品,光是iPhone,就从一代到四代各买了一部。他还在视频网站上传了自制的使用教程,而且正在酝酿创办一个“懂苹果”的个人网站分享专业知识。
这样的苹果网站或论坛在中国非常之多,它们是果粉们的主要聚集地,其中的主持者多为“核心”果粉。他们通常晚睡晚起,凌晨一点还在更新博客,如果遇上美国苹果新品发布会的视频直播,还会在凌晨两点裹着被子同步观看;他们热爱乔布斯,津津乐道于他那套Levi’s牛仔裤、纽百伦跑鞋及黑色高领线衣的经典装扮;他们很可能是IT人士,在为国内视苹果为对手的公司工作。
“简单”是征服核心果粉的利器之一,这让他们为这个由一堆塑料、电子器件组成的消费品找到了某种哲学层面的附加意义。他们不能容忍一些没有意义的复杂与烦琐。比如苹果电脑上的QQ软件,取消了自定义头像和语音通话等功能,大学生果粉李竞择为此叫好,“如果我要语音通话,我为什么不能单独下个Skype呢?QQ的基本功能,本来就只是聊天和传送文件而已”。
和大多数核心果粉一样,李竞择也成了苹果的义务宣传员。在他的感召下,四位寝室同学中就有两位买了苹果的音乐播放器。不过很快,因为不习惯苹果的独特软件iTunes,有人寻思着转手卖掉这个“用起来费劲”的产品了。
虽然有些遗憾,但李竞择并不觉得特别可惜。在这些爱好技术的游说者们看来,是否能习惯并最终喜欢上苹果自成一体、让使用者“只能暗爽,不能明骚”的操作系统,才是区别“核心果粉”与“大众果粉”的标准。
“炫富”的大众果粉
直到2001年,苹果推出从价格到功能都颇为“亲民”的个人音乐播放器iPod,韩子文当时便毫不犹豫地通过美国朋友买了一部,结果,“还是用不惯那个iTunes”。
尽管不理解为什么iPod只能通过iTunes管理,但他也明白苹果不需要理由,越有距离,越让韩子文觉得这个东西了不起。
2005年8月,首届世界顶级奢侈品展TopMarques在上海盛大举行,有媒体称中国进入“奢侈新纪元”。两万多块钱的纯白色苹果超薄笔记本,绝对有理由归人奢侈品行列,而它也的确发挥着强大的眼球效应。“我就是得瑟,我就愿意在南锣鼓巷北口的第一家咖啡馆(窗户要打开),外边所有人能看见我是一道风景的地方,打开我的Mac(苹果电脑)。”不过,外人看不到这台Mac其实装了Windows系统,更看不到炫耀者只是在用它收发邮件、做PPT。“对我来说,它带给我的真不多——那是属于炫富的时代。”老韩坦承。
在中国,随着苹果产品奢侈品地位的确立、大众对于苹果的接受度越来越高,苹果便不可避免地沾染上日益浓重的消费色彩。
在iPhone还没有在中国流行起来前,魏布斯就花了四千多块钱买了第一代iPhone,意外地被大学同学“鄙视”了。“拽什么拽,不就是有几个钱吗。”“呀,你这怎么没有收音机啊。”“没有短信群发,也没有蓝牙,你看看我的,啥都有”……无论有意或无意,这些话对他来说都是个刺激。
而如今,人们格外欢迎苹果,“和三位同学一起出去,他们在咖啡馆里打开笔记本,从正面看全是亮闪闪的纯白色苹果,从里面看全是蓝天白云(Windows系统)”,魏布斯感慨地说,“我觉得是盲目的成分比较多。我从微博上观察,很多人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这是个不错的牌子,就买一个。”
“假如你拿着个Mac本,那么你是拿着它去麦当劳还是去星巴克?”李竞择曾经为此纠结。他想了想,“这就好像说我手里拿着个LV的包,我就不可能上身穿一件普通的衬衫,下面配一条廉价的裤子。”邱丽则说:“对于女孩子,喜欢苹果跟喜欢LV的理由和方式基本一样……”
将苹果与LV画等号,这在魏布斯看来很不可思议。他曾接触过的两三位美国年轻果粉,将苹果看成一个代表着自由与时尚的个人电子消费品牌——其理念与受众群应与LV大相径庭。然而,在中国流传甚广的一则冷幽默,“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你去买苹果四代,而我去买四袋苹果”,却鲜明地指出了苹果隐含着的、关于阶层与财富的奢侈含义。
让寂寞由电脑填补
北京一家公关公司客户代表李敏常向人展示自己的鼠标手——右手手腕处一块骨骼明显比左手突出,皮肤还被磨出了老茧。李敏对苹果的爱好,仅限于iPhone,她更喜欢索尼CD而不是iPod,习惯了Windows而不愿尝试苹果系统。即使这样,当她第一次登录琳琅满目的苹果软件下载网站,第一次让手机地图为她指明方向,第一次通过手机把照片发上微博后,她便心甘情愿地成为了“果粉”。
在“果粉”的道路上,大学生邱丽明显比李敏走得更远。她已经买了苹果电脑,并在别扭了几个月之后终于适应。邱丽之所以喜欢iPhone,除了对苹果追求简单与细节的认同,还因为这部手机激发了她“潜在的娱乐需求”。
之前,她在地铁里只能听听音乐,写写微博,而拥有iPhone之后,她迷上一种地理定位服务软件,只要在网上告知朋友自己的地理坐标,就可以看到别人处在什么位置。这让她异常兴奋。
与苹果产品的情感联系,老韩早已有之。他曾一次性买下四个Nano(MP3播放器)送给女朋友听。四个Nano代表着春夏秋冬,他选择那些应时应景的歌曲,缓缓述说自己与歌曲的缘分,最终制成只属于女朋友一个人收听的“电台节目”,“它很神奇,我确确实实用它来编织我的爱情故事”。
这样的情感慰藉,张薇也曾有过。作为一名媒体工作者,她总是在不同的城市间奔波,有一次,她在宾馆里工作到凌晨,刚合上电脑,所有的疲惫、孤寂与挫败,瞬间如潮水涌来。“我很想大哭一场,但又觉得连哭的力量都已经失去。”张薇说,在那一刻,唯一陪伴她的,是苹果电脑合上后,那一明一灭的微光,“就像它也有了生命,在那儿呼吸,至少让我觉得有‘人’在陪伴着自己。”
或许在此之前,张薇不曾想象,作为自己需要的安全感与孤寂,最终是由一台电脑来填补,这让她觉得有些悲凉。
“对苹果的感情是一个矛盾,爱与恨同时存在。”老韩偶尔也会嘀咕,苹果今年的开发节奏太快了,像是在“抢钱”。直营店从第一家开到第二家,间隔两年;而短短三个月内,两家就变成了四家。甚至还高调宣布,到2012年将在中国开设25家零售店。
一眼看着iPhone4以空前的热潮席卷全国尤其是城市年轻人群而成为“新一代街机”,追求独特的李竞择也有着隐隐的不安。“十年之后,五年之后,可能出来个鸭梨,没准我就舍弃苹果了”,身为90后的这个大男生说,“苹果确实是一个时代的标准,但是,我不可能老跟着这个标准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