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少年丧母
我和大均是小学同学。那时候,我们两个在班里个子最小,被老师分到第一排的边上。我们两个坐一张桌子。
别看我俩个子小,可学习则在班里名列前茅。老师挺看得起我们的,后边的大个子也不敢欺负我们。我们从小学一年级一直上到四年级,都在一张桌子上坐。可以说当时我们都是无忧无虑的。我们学习好,老师常夸奖我们。大均性格很活跃,爱笑,笑声很响亮。我俩在一起玩,常常很开心,从没红过脸。
然而到四年级的下半学期,因为一件事,大均的性格变了。大均几天没来上学。后来来了,却戴了顶白帽子。原来他母亲有病死了。大均是回民,按当时的规矩,儿子是要为母亲戴孝7天的。大均两眼红红的,明显的瘦了,眉骨显得很高,简直像换了一个人,经常莫名其妙地落泪,脸上再也见不到了笑容。
我那时还小,对生死一直懵懵懂懂的,有时看到人家出殡,跟着看热闹,觉着挺好玩的。大均母亲的死,使我第一次感悟到,人还会死,还会离开人世,离开自己的亲人。
我家离学校较远,上学走到大均家门口,我常喊大均上学。大均的母亲是一个挺和气善良的人,瘦瘦的。我一喊,她便迎了出来,拉住我,要我去她家吃饭。她家孩子多,往往吃饭晚。我对她印象挺好的。可现在,在她家门口,再也见不到她的音容笑貌了。
从那时起,我才感到死的恐惧。
大均不但性格在改变,他的衣着打扮也在发生着显著的变化。大均是长子,以往他母亲经常让他穿得干干净净的,可现在,大均的衣裳老是脏兮兮的。冬天,棉袄烂了,棉花絮子露着,也没人给他缝补。大均还经常不洗脸,脸上经常有黑道子。头发老长老长的,还有一股难闻的气味。
我们从此很少在一起玩,他常常一个人在一边想心事。一放学,他头一个蹿出校门,像有人赶着似的。后来才知道,他要给弟妹们做饭。他爹在地里干活,回来得很晚。想不到少了一个母亲,对一个未成年人来说,影响竟这么大!后来又大了些,我更加悟到,年少时没了母亲,岂止是影响,简直决定了一个人的命运!
二、 中途辍学
当时国家正闹着文化大革命。我们小学毕业后,就近入到了大队办的戴帽中学里上初中。何谓戴帽中学?即在大队小学的基础上,加一个初中班。那时是每一个大队几乎都有一个中学的。大均本和我不一个大队,但住的离我们大队近,为了能帮家里干一些活,他父亲找学校说说,便让他在我们学校上了。
那时的中学是二年制。两年初中上完了,便可以直接到镇上上高中了,不考试。
然而,就这简单的两年初中没有上完,大均就辍学了。他的弟妹们都大了,都在上着学,他父亲负担不起,再则,他父亲的身体也顶不住了。看着父亲从地里回来,往往累得捏腿捶腰的,大均作出了一个决定,不上学了,给父亲帮忙。
那年大均是15岁。
不上学的头一天,他到我家里玩,脸上默默的。他说他在家自学,不会的题,以后让我帮帮他。我们都流了泪。
半年后,我上了高中。
有一天,我从大均干活的地方经过,看到他正和一个人从大坑塘里往外抬粪。他瘦瘦的肩头磨得红彤彤的;他在前边抬,后边的人催着他走。快上来的时候,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倒。他倒了筐子里的粪,抬起头,看到了我。他很不好意思地和我打了个招呼,然后看了一下我背的书包,小声嗫嚅着问我高中数学都讲的啥。我刚要回答,他就被那人推着又下到了坑塘里。走过去老远,我扭头往坑塘里看。哪知他也正看我,并不时地在擦眼。
大均在校上学时,比我学习好多了,尤其是数学。可是……
大均说是要自学,可是半年来,他没找过我几次。我去他家,也常常不见他。他已被他父亲当成一个整壮劳力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