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一年级的新年晚会上,我和阿忆手拉手在台上唱歌:小松树,快长大,绿树叶,发新芽,阳光雨露,照耀我,快快长大,快快长大……台下的同学笑成一团,快看,快看,黑白巧克力!白雪一样皮肤的阿忆和黑炭一样皮肤的我,两个世界的我们成了最好的朋友。
阿忆是上海人,她和她母亲说一口吴侬软语。在这个北方小城里,在当时普遍贫困的时代,阿忆家是鹤立鸡群的。她有着一头亚麻色的头发,雪白的透明的皮肤,皮肤下的静脉像蓝色的花儿一样绽放,深陷的眼窝,弯曲的亚麻色头发,就像一个洋娃娃。她让我叫她阿忆,她叫我阿梅,于是我一个北方的女孩子也有了南方女孩子的名字。她的普通话也软绵绵的,带着上海口音,让人依稀看到江南烟雨,舞榭歌台,听起来像是叫阿美,让人心颤。放学的时候,阿忆总是走得慢吞吞的,我说阿忆,快点走好吗?她说,不,回了家,我妈妈就不让我出去玩了,我们走慢点儿,越慢越好。于是,我们边走边玩儿。
那时,我喜欢倒沙包。是用布缝的四方形的小袋子,里面装着沙子。我开始用两个沙包,用一只手像流水一样倒来倒去,然后用两只手三只包,最后是两只手四只包,就像杂技演员一样,眼花缭乱的,阿忆看得哈哈大笑,可是她怎么也学不会。星期天的下午,我将皮筋儿系在树上,一个人跳皮筋儿。阿忆和她的妈妈坐在躺椅上看着我跳,她妈妈长得很漂亮,皮肤也是白白的,深眼窝,那么优雅美丽。夕阳的余辉透过树木密密的叶子,暖暖地斑驳地照到阿忆的脸和手上,阿忆像是水晶橱窗里的奶油蛋糕,仿佛连眼白都会融化。
院子里的光线一点点地暗淡下去,花草们在越来越深的暮色里摇摇晃晃。阿忆一边看一边吃着桂圆,地上洒满了黑色的桂圆核,像黑色的星星一样闪烁。我跳得满头大汗,我喊:阿忆,快来跳呀!阿姨说,你自己跳吧,她不跳。那时,阿忆美丽的大眼睛上掠过一层云翳。我们手拉手走在校园的小径上,地上的落叶“沙沙”作响,金黄色的落叶像蝴蝶一样在空中盘旋起舞,法国梧桐上一个个小球儿在风中转动,像是跳动的音符。阿忆说,那是悬铃木。我和阿忆一人拿一个小铃儿,用小指拉勾:阿忆和阿梅永远在一起,永远做好朋友。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我和阿忆是不同世界里的植物,我们却彼此相互吸引。日子像流水一样过去,家境贫寒的我长成了一个脸蛋红扑扑的女孩子,梳着两条硬邦邦的麻花辫。阿忆还是那么苍白美丽,梳一根卷曲的马尾辫。阿忆的妈妈也不阻止我到她家去玩了。那时候,大多数的家庭还没有电视,有电视的也是12寸的小黑白,前面放着一个三色的塑料板,当做彩色电视看。而阿忆家有两台大彩电,有两台大冰箱,而那时,我们还没有见过冰箱呢,是阿忆的爸爸从国外买的。那时正演《上海滩》,我家没有电视。一到晚上,我就到阿忆家去看许文强和冯程程。我和阿忆坐在她家的沙发里“咯吱咯吱”地吃巧克力饼干,像两只小耗子。阿忆咬着我的耳朵说,好帅呀,长大了,我也要找许文强那样的男朋友。她妈妈看我们,我们俩就“呵呵”地笑。目光落在窗台上,阿忆的窗台上摆着几盆花,柔柔的茎,细细的叶子,像是碧绿的雾。阿忆说是草花,叫虞美人。演《加里森敢死队》的时候,我买了一把小刀。下学后,在校园的小树林里,苦练飞刀绝技。阿忆坐在单杠上,白色的裙子在风中鼓起,像鸽子的羽翼,她白皙的小腿,白色的花边袜,在五月微凉的晨风里摇摇晃晃像白色的雾。小刀“嗖”一声扔出去,十投九不中,“叭”一声掉在了地上,阿忆鸽子一样“咕咕”地笑。虞美人开花了,毛茸茸的柔柔的茎,羽毛般的细细长长的叶子,展翅欲飞,开着热烈至极的像罂粟一样的红花。阿忆说当年虞姬在乌江自刎,她自刎后的地方,就开满了这样的花,所以这种草花就叫虞美人了。
阿忆不上体育课,不会跑步,不会玩单杠,不会爬树,但是阿忆的功课最好。阿忆总是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失踪,我不问她,就像她从不问我的事情。其间阿忆又失踪了好几次。那时我们已渐渐长大。一望无际的碧蓝的天空,有大朵大朵的白云飘荡,温婉的风轻轻拂过,绿草地散发着脉脉的清香,世界是那么静谧和安宁。我和阿忆坐在草地上,阿忆唱起了我们最喜欢的《欢颜》,啦啦啦啦啦啦,飘落着淡淡的愁,一丝丝的回忆,如梦如幻如真,弦轻拨声低吟,那是歌……只要你轻轻一笑,我的心就迷醉,只有你的欢声笑语,伴我在漫漫长路有所依。春雨秋霜岁月无情,海枯石烂形无痕。只有你的欢声笑语,伴我在漫漫长路有所依。飘落着冷冷情,万缕缕的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