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武科状元,大致还可理解,把别人都撂翻了,他还站着,就算他赢得了最后胜利。文科状元呢?进入殿试者,都是高手,万千篇锦绣文章中,如何分辨金银铜奖?有人偏爱梅,有人单爱菊,一篇文章的高下,往往是人言人殊,有人给打百分,有人则可能给打零分,文科这门学科,想来还真不怎么科学的,然则,状元又是如何产生的呢?看了张謇中状元的故事,我对所谓状元及第的心中敬意,顿减三分,不太以为然了。
张謇的天质不怎么样,但其刻苦攻读精神,实可作为励志教材。十六岁那年,到县里考秀才,排名在一百以外,其老师嗤笑着说:“假使一千人应考,取九百九十九名,只有一人不取,那人是谁?那人是你!”不知道其老师用的是激将法还是真的看扁他,张謇听了这话,知耻近乎勇,从此悬梁刺股、囊萤映雪,他在窗格子上、蚊帐顶上、床头柜上、天花板上,都写着五个字“九百九十九”,遍贴书屋,矢志读书。每夜规定自己必须点完两根蜡烛,方可入睡;为防睡意袭人,他在床头打了两个竹钉,辫子系于钉上,瞌睡来袭,头发就将他扯醒,夏天蚊子多,他用两只土坛子装满水,将脚伸入其中,脚泡得有如水肿,就像发酵的面条,他也不以为意,刻苦如一。
张謇刻苦读书,与其中状元当然有关系,但不是必然因果。非常刻苦未必一定会中状元,张謇状元及第,读书刻苦是一大因果,关系则是更大因果。
张謇是江苏人,那时江苏在清廷有两大权臣,一是翁同稣,一是潘祖荫,他们的宗派意识与老乡观念最为强烈,一心想弄个状元名额到江苏,看到张謇读书勤奋,文章功力也很过得去,一连几次,都想方设法背后运作,欲提张謇做状元,可几次阴差阳错,都让状元白白错过,送给他人了。
1889年,张謇参加了会试,潘祖荫当主考,潘主考从万千卷子里寻啊寻啊,寻到了一份卷子,他从立论套路到行文风格,反复考量,拿不定主意。潘将卷子拿给翁同稣看,翁觉得有点不像,“首二场皆佳,五策似稍短。”旁边有位姓汪的说,那天最后那场考试,张謇感冒了,也许是他抱病作文,所以有些仓促行文吧。潘与翁想了一会,觉得有可能,于是认定这是张謇的,将其定为状元卷。及至开封,失算了,那卷子不是张謇的,而是刘葆真的。潘主考气得叹气不已,刘氏特地来拜恩师,潘主考干脆躲起来了,不见人。
1892年,又是会试时节,尚未开考,主考官翁同觫就已内定张謇做状元,考完之后的问题是,如何在密封之卷里找出张謇的试卷出来。翁氏特地嘱咐阅卷者务必寻出,有房官袁氏者,找了一份比较出色者,翁同稣集合“自己人”一起研究判断,判来判去,觉得不像是张謇的,给否决了;另外有房官名施纪云者,又抽出一份试卷,大家又一起来研究,有说这一定是张謇的,翁同稣却否定,他说这篇文章文气跳跃,不像张謇,而这个施纪云却从卷子里找出一句话:“历乎箕子之封”,一口认定这是张謇的,因为张謇曾经到过朝鲜,参与平息朝鲜叛乱,朝鲜有箕子之称,没去过朝鲜的人,哪里会箕子箕子地喊呢?这话说得有道理,所以,这些主考副主考和阅卷老师,就把这份含有“历乎箕子之封”句子的卷子判为状元卷,结果一出来,又让大家傻了眼,哪是什么张謇,让陶端翼拣了便宜去了。
慈禧满六十寿那年,即1894年,特地恩开了一场科考,张謇这一回,本是不想去考的,但老父亲霸蛮叫他去,他对张謇说:“儿试诚苦,但儿年未老,可更试一回。”张謇据说很孝顺,很听父亲的话,去了,终于中了状元。这回状元之中,当然有张謇文章做底,然则功夫亦在文章之外,这次主考官依然是翁同龠禾。幸运的是翁同稣这次没走眼了,从万千试卷中找出了一份,“文气甚老,字亦雅,非常手也!”擢为第一。这回总算是猜对了。
其实,张謇这回中状元的故事之背后还有故事。
张謇考完之后,走出考场,有个叫做黄思永的监考老师来收卷子,黄与张謇也算是旧相识,黄氏更知道张謇的背后有翁同与潘祖荫。所以,黄氏特地看了张謇的卷子,“张交卷出,黄展阅其卷”,发现有问题:一是张謇自己改卷的时候疏忽了,他把卷子挖了个空,却忘了补上,黄氏给补了;二是文章中马屁拍得不到位,文章的抬头处,着了一个“恩”,这“恩”是谁给的?慈禧太后嘛,黄赶忙在“恩”字前面加了一个“圣”字。“补成后,送翁叔平相国阅定,盖知张为翁所极赏之门生也。”而若没这黄氏,“使此卷不遇黄君成全,则置三甲末矣”,而正因有黄君成全,“以此,张遂大魁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