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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Q家的海外访客

窗外还朦胧着天光的时候,阿Q便笑醒了。

醒的时候,他觉得通身毛孔舒张,痛快极了。

他忘记了自己在梦中究竟是听了吴妈的诉说,还是摸了小尼姑的滑腻,还是在洗浴中心里……反正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裤衩里居然出现了一团湿漉漉的东西。毕竟是一个八九十岁的老人了。这足以证明自己的生命力的顽强,一个永远保持精神胜利的人,总是要长寿的。

他对自己的年龄大小、多少岁,也从来不去深究。自己是被真的枪毙致死,还是假寐了若干年,抑或是死后投胎重生,也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还活着活着看着,曾经风光一世的赵老爷、钱老爷被革命革掉了脑袋,庙庵被拆掉了小尼姑像个丧家狗似满街流浪……

那时,他也曾经再次摸过小尼姑的脑袋、脸蛋儿,早已没了滑腻的感觉。她老了。

他换了裤衩起身,忽然想起了自己好象必须做的一件什么事。什么事呢?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没了辫子,也特别光洁(癞疤早就治好了)。什么事儿呢?他走到院落里听见一声沉闷的青蛙的叫声时,想起来了:

“必须去早市买上二斤新鲜的泥螺呀!那个桑提亚哥,还是桑亚的哥,是从地球另一边的海边来的呀。喜欢这些腥气的东西。”

他又回到屋里,摸索自己的钱袋。他现在享受城市低保,钱够花的了。心里在盘算着客人到来之前的准备:“女儿红”,从咸享酒店打了五斤。茴香豆也是从咸享酒店要的外卖,答应中午11点准时送到。绍兴毡帽买的是名牌货,准备送给那个“的哥”的礼物……

走在街上的时候,他觉得今天的腿脚也别样的利索。

等到他提着二斤泥螺从早市回来的时候,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已经停在他的门前了。一个留着长长的白胡须的外国老人站在车旁。他猜想,他就是那个“的哥”了。不过,他一看到留胡须的人,心里就不舒服。这会让他想到那个打他的王胡子。

“的哥”身边还站着个西装革履的年青人。也许是翻译。他想。

他走近去时,闻到了一股陌生的海腥的气息。

那个“的哥”突如其来的拥抱,让他极不舒服。一进屋,他们便开始了蓄谋已久的争论。

“的哥,我问你——你的说那个什么,‘你尽可以消灭他,可就是打不败他’,跟俺的精神胜利,不是一个意思吗?为什么你就应该是英雄,俺就应该被人嘲笑的?”

阿Q愤愤不平。

桑提亚哥一边从挎包里向外拿出自己的礼品——一瓶罗姆酒,两袋大马林鱼干,还有一个巴拿马草帽;一边说:

“不一样。怎么会一样?你挨了打,就会说,就用‘儿子打老子’解脱。我不会。从来不会。”

“你说,你被人消灭了,还不算被打败吗?人死如灯灭。你还有个屁?”

“还有不死的英雄主义精神!永恒的精神!”

“那——又和俺的精神胜利有什么区别?你说——”

桑提亚哥一时语塞。

两个同样衰老的老人,却同样精神不倒。

年青的翻译根本没有办法翻译完整他们之间的争论。

桑提亚哥说,他面对的是大海,他毕竟完成了自己一生都在追求的目标——一个大马林鱼。阿Q则嘲笑他只是逮到了一个鱼骨头。

“二十年后又是一……那个人又能在走向死亡的时候,说出俺这样的豪言壮语?有吗?”

苍老的阿Q在屋里挺胸昂首地走动着。

不过,最终两个老人还是和谐地坐到酒桌上了。在微醉的时候,两个都互相为对方戴上了帽子。

戴上巴拿马草帽的阿Q和戴上绍兴毡帽的桑提亚哥,看起来,都有几分滑稽……

他们对视了一会儿,便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用不同的语言说着同一种声音:

“我们都活得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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