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不知道多少年的一个夜晚,汤姆带着一大束玫瑰花进了金色酒吧。这个夜晚对于他十分重要,他将和网上交往很久的莉莉西娅见面。如果彼此满意,两人就要结婚了。
汤姆刚到酒吧门前,门就自动打开,一张椅子立即滑过来,两个扶手伸成手臂的形状,一只手接过花束,另一只手扶着他坐下,然后嗖地滑到了吧台前。
机器酒水师把一杯果汁递到汤姆嘴边。汤姆嘬了一口金黄色的液体,头顶的生物表情变成 ,表示他对果汁的味道十分满意。
生物表情是高科技产品,是把人类生活大大简化的一个创举。它的优越之处显而易见。就比如汤姆刚刚那个微笑吧,专家经过精确测算,发现人类自己做出一个类似的微笑表情,需要动用近百块肌肉,十分累人。更麻烦的是,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准确控制表情。像“阴笑”、“坏笑”、“冷笑”、“暗笑”、“苦笑”、“干笑”、“强颜欢笑”、“皮笑肉不笑”……都是不能准确控制自己的表情肌肉造成的误会。
自从人类发明了生物表情之后,就不会再有这种误会了。如果你愿意,无论是语言还是动作,生物表情都能为你代劳,并且能绝对真实地传达你的内心感受。从此,人与人的交流跨进了新时代。人们谈话的时候,不再注视对方的脸,而是注视对方的头上。
约定见面的时间越来越近,汤姆头顶的表情不受控制地变成了。
一张躺椅滑了过来,椅子上坐着一个须发雪白的老人,顶着一个看着他,表情微笑着开口:“小伙子,是不是第一次和女朋友见面啊?试试这个,它能让你放松下来。”椅子的机器手臂递过一杯散发着迷人香气的浅黄色液体。
汤姆从来没有闻到过这么美妙的香味,不由接过杯子一口喝了下去。托表情的福,现在的人压根不用担心会被欺骗,若是存着坏心思,他头上的表情就不可能是微笑的。
一股热辣从喉咙猛烈地烧到肚子里。汤姆头顶的表情一下子变成,连汤姆本人的脸都红了起来。
“天哪!是酒精饮料!你竟然给我喝酒精饮料!酒精会让我失控的,我说不定会做出许多可笑的事来!”汤姆激动地大叫。
“难道会比你头上那个东西更可笑?”老人的表情摇摇头,“我宁愿用我自己的脸做表情,宁愿用自己的脚走路,宁愿自己尝尝这杯威士忌的味道。可惜我已经太老了,我全身的任何一块肌肉都动不了。”
汤姆想发火,像他这个年纪的人没有人喝过酒,喝酒又落伍又过时,如果想要喝酒的悠闲感觉,只需要一点电子脉冲刺激就行了,为什么要真的喝下可笑的酒精饮料呢?可是慢着!这是什么感觉?那口热辣辣的液体流进肚里,汤姆发现自己真的不紧张了。整个世界都好像不一样了,每一位客人看上去都长得很顺眼。老人的表情轻轻笑起来:“小伙子,看来你非常喜欢威士忌,要不要再试试这个?”
这次机器手臂拿出一个瓶形的玻璃器皿,里面的液体是水一样的透明色,器皿的形状也不算精致,但那香味——该死!上帝也会为这个味道沉迷。
“这来自一个神秘的东方国度,上帝赞美那个民族,这种酒叫做二锅头。”老人挑衅般地说,“小伙子,你不想喝上一小口吗?”
上帝啊,汤姆多么想喝啊,但是莉莉西娅!那么重要的莉莉西娅就要来了!汤姆的表情变成了,他的内心在极力挣扎。
突然,汤姆头上一凉,一滴水滴不知从什么地方落在他头上。汤姆立即抬头去看,天哪!水竟然是从表情嘴里淌出来的!
“就喝一小口!只有过量的酒精才会造成发酒疯现象,一小口不会有事的。”汤姆的表情垂涎欲滴地说,“你要是怕出事,我可以帮你喝!我是用你的细胞做出来的,我喝了你也可以尝到滋味,怎么样?”
“听起来很好,为什么不试试呢?”汤姆只略微想了想,表情已经迫不及待地点点头:“来一杯吧!”
老人的表情一边指挥机器手臂递过去酒杯,一边摇着头说:“真不明白像你们这样的年轻人,为什么连喝酒这样美好的事情都要头上的东西代劳?”
汤姆的心思全被酒杯吸引,顾不得反驳,手臂已经急不可耐地接过那美妙的液体,对着他头顶捧过去。
“呣~~~~~~”汤姆和表情一起满足地叹息。他真的尝到了那滋味!多么美妙,感谢伟大的科技发明,感谢善解人意的表情!
“这个更要试试了!它的名字很有诗意,叫做‘年轻女孩是红色的’!”
“啊~~~~~~~”这真是上帝的杰作!
等一头棕色头发的莉莉西娅进来时,一张躺椅飞快地滑过来,她肯定自己不是眼花,那椅子是跳着舞过来的!
“嗨!小妞!我打赌你就是莉莉西娅!”表情呼地冲到椅子上的人面前,猛然涨大到和真人脸一样的尺寸,几乎贴上了莉莉西娅本人的脸。
“你是……汤姆?”莉莉西娅头上可怜的表情有点不知所措,这就是汤姆说要给她安排的特殊见面?
“啦啦啦我就是汤姆!我就是汤姆!汤姆是个棒小伙!”
表情边说边飞快地围着莉莉西娅转了一圈:“莉莉西娅,你闯进可怜的汤姆的心里了!你怎么可以有这么可爱的雀斑?你那可爱的胸脯简直把汤姆杀死了!”
惊讶和愤怒交织的莉莉西娅突然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椅子上躺着的人极力挣扎起来,做着不可思议的剧烈动作,似乎……似乎想伸手抓住自己的表情!
而那个上蹿下跳的表情也极力挣扎着叫起来:“为什么不要说了?你说我胡说?天啊,汤姆,这就是你心里想的,表情永远不会胡说!”
表情突然一个大幅度跳跃蹿过来,把一大束玫瑰花猛地向莉莉西娅扔过去:“给你!植物的生殖器,很多很多,这是爱你的汤姆为你精心安排的见面仪式!”
莉莉西娅的表情涨成愤怒的红色,叫道:“我一定是疯了,我简直不敢相信,来之前我竟然打算和你结婚!”说着椅子一滑,快速转向酒吧门口。
“不要!”汤姆急得快要哭了。天啊!莉莉西娅要走了,汤姆的椅子快速滑动,拦住莉莉西娅。表情没有说错,第一眼他就喜欢上了莉莉西娅。这正是他想要的姑娘!汤姆的大脑极力向表情发出命令——快说,我喜欢她,我想和她结婚!
“不要走,莉莉西娅!我是多么爱你啊!请你和我结婚吧!”汤姆心里刚松一口气,谁知表情立即接着说,“哦!你可爱的胸脯,诱人的屁股啊!”
躺在椅子上的汤姆眼睛立即瞪圆了,用的是自己的眼睛!极度的焦急化成了一种超乎寻常的力量,汤姆脑子里突然回荡着一句话——我要是想说什么,我就用自己的嘴。
“你再不滚开我就打爆你的头!”莉莉西娅的表情吼叫起来,指挥椅子向汤姆撞了过去。
这时,她听到汤姆发出一个奇怪的、有些含糊不清的声音:“……莉莉西娅,你……看着我的脸!”
“我始终在看你的脸!你这个下流的混蛋!”
“不是我的表情,是我的脸,请你看着我的脸!”天!莉莉西娅发现汤姆的嘴,对,不是表情的嘴,在艰难地发出声音。
突然,两只手伸过来,天啊,是人手,莉莉西娅一时呆住了,任凭这两只手握住了自己的双手。
“莉莉西娅,我非常爱你!”汤姆脸上的表情是生硬的,远远没有生物表情那种经过夸张之后的清晰明确。
多么奇妙……莉莉西娅呆呆地看着汤姆的脸,她这辈子没见过真的人的表情,可是世界上的事情就是那么奇妙,莉莉西娅一瞬间就为这张脸着迷起来,她的生物表情渐渐缓和。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汤姆的表情围着汤姆的头不停地旋转大叫,“小妞!别耽误时间了!快结婚!快快快快!太阳又爆出黑子流了!哈姆卫星又围着月球转一周了!阿芬角星云又变化了一万亿亿分之一的形状!而你还在这耽搁我的时间!”
如果弄破表情能把刚喝的酒倒出来,汤姆会毫不犹豫地把它切成两半!
然而预想中的暴怒没有出现,莉莉西娅正紧紧盯着他的脸,她的表情迟疑地飘下来:“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你,你看上去不像是个混蛋,可你的表情……你到底想说什么……”
“汤姆想说他爱你!小妞,你如果本人是个聋子,那就去检测一下你的表情吧,它的语音传输肯定出了问题!”
“你闭嘴!”莉莉西娅的表情转向底下汤姆自己的脸,“你说。”
“我……我……”汤姆将大脑中的所有信息都搜索了一遍,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我……我……”
他突然做出的举动,被金色酒吧的全息影像机记录下来,在这之后成了金色酒吧的巨幅墙壁背景图。
莉莉西娅呆呆地看着对面的人双腿用力——站了起来!走下椅子!张开双手!!!没等莉莉西娅的表情分析出汤姆要做什么,她就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真实的触感!真实的拥抱感!真实的……呣~~~~
两片柔软的嘴唇盖上她的嘴,莉莉西亚的表情慢慢闭上了眼睛。
“你在做什么?肢体接触?粘膜接触?你疯了!汤姆,粘膜接触!粘膜接触会传播大量细菌!你可能会得代谢类疾病!你可能会免疫系统失常!你甚至会死!你疯了,快停下!”
莉莉西娅的表情上升,移向汤姆的表情, 两个圆球形的生物表情紧紧靠在一起,然后……“啪!”。
“啊!”表情和汤姆息息相关,他没有觉得疼,可也同时叫了一声。
“别管它!”莉莉西娅的表情低下头安慰了汤姆一句,“你继续吧。”
金色酒吧的灯光不断变换,背景墙现出两个深情拥吻的、令人无比羡慕的身影。此后,无数恋人为此迷醉,无数艺术家在这里找到灵感,无数次争执在这里化解。
不过如果你仔细看,会发现挨了一巴掌之后,汤姆头上的可怜表情……
上帝保佑,但愿它早些酒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