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艾才是县里出了名的财主,说起他,还得先说说他的祖宗。他爷爷的爷爷抗击太平天国有功,朝廷赏了一块大地,子孙后代也没闲着,承着祖宗信的“狠”字在县里竖起了“土霸王”的称号。解放后共产党收了他家的地,贬成了贫下中农,可土地爷似与他家结了良缘,铁路修建拆了他家的房,给了些安慰金,杨艾才就靠着这笔钱圈地卖地投机倒把混成了亿万富翁,一波三折杨家还是靠土地发家致富。杨艾才深知自己靠土地发迹,便在后山修了座土地庙。这庙修的那是一个富丽堂皇,地板砖瓦都是镶金的,那柱子上的大金龙气势汹汹,人见着还挺后怕。庙里的土地爷更不了得,先不说他多高多大,就他手里的金元宝,晚上都能当灯泡用。
杨艾才祭拜土地爷挺是勤快,可他总觉着这还不够。古人说“落叶归根”,可这“落叶”也不能瞎落,毕竟“人往高处走”,所以呢,杨艾才总想着要为自己找块宝地,自己“百年”后就长眠宝地,那睡的踏实,又可保佑杨家世代昌盛。
李工头是杨艾才肚里的“蛔虫”,虽说他早知道杨艾才的心思,但觉着没有说出的必要,也就一直搁着,可就在清明节这天,他找着杨艾才神神秘秘地说:“杨老板,今个我可算知道您杨家兴旺发达的原因了,您想知道吗?”
“哦,说来听听。”杨艾才的胃口也被钓上了。
“杨老太爷真是英明,你看啊,太爷这墓地虽处在半山腰上,可它视野辽阔,恰有包罗天下,收尽天下之财之意,故上接仙气,行事一帆风顺,下接地灵,种瓜得金,且墓旁草木茂盛,驱邪杨正,入仕则达,入商则富,百业兴旺。”
李工头说得头头是道,杨艾才听得也满是欢喜。李工头趁势接着说:“风水是门学问,掌管着时运,小到搬家砌灶,大到修桥铺路,若是违背了风水,就得不到神明保佑,注定是要失败的。”
杨艾才觉着有理,又想起自己要的宝地,他看了看李工头,心想这小子或许有好主意,便说:“你小子说的没错,最近我也在为风水发愁,你说哪天我驾鹤西去,可长眠在哪为好。”
李工头想了想,又说:“不瞒您说,我认识位风水大师,这位大师可出名了,那些大明星大老板的遇到‘地’事可都向他求教,最近不是有架飞机在海上出事,大师一个月前就预知了,不是我吹牛,他就是神仙下凡啊……”
不等李工头说完,杨艾才抢着问:“你说的那位大师在哪,宝地这事我就拜托他了。”李工头倒是不急不燥,杨艾才越急,他倒是越高兴。李工头满脸阴笑,放低声音说:“杨老爷,您家那个地下赌场的工钱好像还没给我,我上有老,下有小,最近手头也紧,您看……”
“哈哈哈…你们年轻人就是爱急,你那钱我正准备今下午给你汇去,哈哈哈…年轻人就爱急。”
“哈哈哈…”李工头也跟着大笑,“您说我怎么就这么爱急,难怪我这头发全白了,全是自己招的,哈哈哈……”
这大师的住处杨艾才算是搞到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选个好日子出门,问到那宝地位置。
这天,杨艾才的独生子杨宝宝留学归来。话说杨宝宝六岁那年就去了英国留学,为的是让他从小接受欧洲的先进文化,将来把杨家发扬光大,让全世界都知道杨艾才这个商界巨贾。
为了杨宝宝,杨艾才没少花心思,他觉着不能让孩子受半点苦,就如儿子这名,是当成宝地供奉着,就连现在,儿子吃饭还得佣人喂着。
杨宝宝推开家门,看见杨艾才正躺在庭院休息,便一边喊着“Dady,Dady”,一边欢喜地冲到杨艾才身边,一把抱住杨艾才。杨艾才先是高兴,后满脸严肃,他说:“你刚刚满口喊着什么,经文不像经文,若让菩萨听到了,一定会惩罚你的。”杨宝宝“噗”地一笑,“爹啊,我那说的是英文,我是在叫您呢。”杨艾才拍了拍身子,站起来说:“好好的人尽说些乱七八糟的外文干啥,以后别在你爹面前说神仙听不懂的话。”说罢,便走进了屋子。
晚上,杨艾才把儿子唤到身边,杨艾才摸了摸儿子的头,语重心长地说:“宝宝,爹从商这么多年,得罪了不少人,他们都恨不得把我大卸八块,还有些人呢到处给我起外号,什么“杨豺狼”“杨鬼头”,你爹我啊,不在意这些坏名声,我只要你吃好穿好,在人面前高高在上就足够了,可是爹啊,总有一天阎王老爷是要收走的,没了我,你怎么办呢,所以爹啊,要找块宝地把自己埋了,感动神明,让神明保佑你飞黄腾达。”
杨宝宝听了这话又是感动又是激动,急问:“宝地在哪!”杨艾才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杨宝宝。杨宝宝听完,激动地拍桌子,说:“我们现在就走!走!大师腾云驾雾不准又去了哪座仙山,可不能让他跑了。”
话说李工头拿回杨家的工钱后,就带着全家离开了本县,至于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只有人看到他们走的很急,可为什么急呢,那只有神仙知道了。
这“宝马”“奔驰”玩意也就是个玩具,跑着这老祖宗的山路特不得劲,可话说回来,这也不能怨车,谁家的“奔驰”“宝马”一个劲地往这乡里沟子深山老林里跑啊。再往深里一槽,这还得怪上咱老祖宗了,这杨艾才也纳闷着从古至今这得道成仙之人总爱往“三里跑不出个鬼影”的死地方去呢。杨艾才想若是他得道成仙了,他一定去大城市住高楼大厦,改一改古人这“不正之风”。
轿车咕噜几里也抛锚了,杨氏父子不情愿地下车步行。离“仙宅”还有几里路,杨宝宝却早已累得呼天抢地,最后索性赖地上不走了,杨艾才这诱啊哄啊都不管用,杨艾才没了办法,怎么着呢,这一把老骨头硬是背上了“大胖子”。
杨艾才累得老气直喘,杨宝宝倒是哼上歌来。“爹,我唱歌给你听,听了我的歌您就不会累了。”
杨艾才累得也就剩下一口气了,也在这时,两人眼前出现了一座颇为壮观的欧式别墅。别墅长得有模有样,说不定是哪位大师设计的。这别墅前立有两座大狮,还是金子造的。杨艾才心里琢磨着:金子做的大狮,不就是“金身大师”,哎呦,可算到了。
不等杨艾才敲门,从屋里走出两个小和尚,一个高瘦,一个胖矮。高瘦和尚法号“财源”,矮胖和尚法号“广进”。两个和尚领着二人到了一间小屋,小屋的门匾金镶着四个大字“清心寡欲”。矮胖和尚说大师正在屋内修行。
杨艾才不想打扰大师修行,本想在门外等候,高瘦和尚却说:“施主,您不进去,师傅就没了修行。”
杨氏父子进了小屋,小屋的光线挺暗,借着烛光,杨艾才看见佛像前禅坐着一位长须老者。老人闭着眼睛,嘴巴蠕动,似乎在念叨些什么。
“你是来问地的,”老者说。
杨艾才揣摩着这老人就是大师,便俯身答道:“传闻大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识得一手好风水,这地让您一瞧,它五百年的走远您就了然于胸了,所以小的斗胆请大师为小的算上一卦,求得块风水宝地,保他个家运长久。”
大师没有回话,嘴巴又开始细声蠕动。
眼见着太阳就要落山了,大师依旧禅坐着。这下子杨艾才可急了,小山羊胡也快被抓得干净,他绕着屋子转啊转,突然想到了什么,往屋里一冲,对着大师说:“大师,我家有尊金做的大佛像,我想着留在我那也无大用,干脆放您这儿,普渡众生,您觉着怎样。”
大师抬起头,对着杨艾才笑了笑。
“施主心地善良,处处为众人着想,菩萨知道了,一定会赐予您宝地。”
“大师,宝地这事您是答应了?”杨艾才激动地问。
“好人有好报,这地我这就为您寻去。”大师起身说。
三人来到一间大房子,原先那两个小和尚也在。只见大师穿上了黄袍大褂,手持一把木制长剑。大师身前摆着一张桌子,桌子上点着两根蜡烛,两和尚立于桌旁。
大师手持宝剑,忽然往天一升,又往地一刺,紧接着开始念奇怪的咒语。大师手舞足蹈地干了好一阵子,突然停了下来,在黄纸上写了“杨艾才”三个字,接着那把木剑穿过黄纸,往蜡烛上那么一烧,又接着念他的咒语,等到大师满头大汗,蜡烛熄灭,这奇怪的仪式就结束了。
等大师缓过劲来,杨艾才上前询问结果。大师叹气说:“在我做法之时,冥冥中有位神仙告诫我不得告诉你宝地在何处,这让我很是为难啊。”
杨艾才懵了,要到手的鸭子怎么能就这么飞了,为了杨家的未来,他必须得问到宝地。
可任凭他怎么哀求,大师也不愿告诉结果,只说是不敢得罪神仙,怕招来祸害。
杨艾才没了办法,想想口袋里还有张银行卡,里面是为自己做事的工人工钱,本想拿这钱给儿子买辆好车,看样子还得孝敬大师了。
大师也不推辞,接了卡,笑着对杨艾才说:“虽说得罪了神仙,可也不能让好人没了好报,否则坏了这人间规矩,岂不是要遭天谴,我这就告诉你宝地在何处,再选个黄道吉日,二人随我参观宝地。”
大师告诉杨艾才他的宝地在离杨家七七四十九里地的一座山的山顶上,大师还说那是座仙山,得道之人都是从那儿羽化升天的。
和大师约定一起上山的日子到了,这日,杨艾才摆下宴席,请来了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按他的话说,这是“宝地宴”,吃完这顿饭,就该上山寻宝了。
宴会完毕,大师和着杨氏父子在众人的拥簇下上路了。就在这时,天色突变,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乌云密布,看样子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三人也没在乎天气,在他们眼里没有什么比找着宝地更为重要。
“隆隆隆……”伴随着雷声,雨下得更为畅快,风也不甘示弱,在一旁助长雨的气势。三者的结合,恰有“挡我者死”的阵势。
三人来到那座山下,在平常人眼里这是一座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秃头荒山,而在杨艾才眼里,这座山就是杨家的未来,是他的命根子。
暴风雨的冲击让人难以抬头,而这雨水冲击的荒山更是让人寸步难行。往上爬了好一段时间,却不见走了几步,可人早已筋疲力尽。
大师是上了年纪的人,显然他已体力不支。大师没有杨艾才心急,他想他可不能为了杨家这地损了身子,断了几年阳寿,于是他对杨艾才说:“杨老板,今日天气如此恶劣,恐怕是老天不允许我们今日寻得宝地,天意不可违,我们还是回去吧。”累得不行的杨宝宝也在后面接腔:“大师说的没错,爹,咱们还是撤吧。”
杨艾才可不这么认为,他说:“这是上天在考验我们,只有经得起考验,才有资格寻着宝地。”杨艾才执拗得似头牛,任凭他两怎么说,杨艾才坚持上山。大师对天长叹一声,心里默想着“听天由命”。
就像儿子和爸爸吵架,儿子越坚持,爸爸就越凶。这杨艾才上山的欲望越强,暴风雨就来的越大,暴风雨越大,这杨艾才倒是越来劲,不到一会儿,这雨下得就像新闻里台风席卷城市一样壮观,若是山上长满了树,恐怕这回也得吹没了。
大师这一把老骨头也快散了,浑身被雨打得也没了一块好地方,像他这岁数的老人,本应该在家颐养天年,何必来这受苦受难地“拯救苍生”呢。而那杨宝宝呢,在风雨中显瘦不少,在风雨中也停下了脚步,在风雨中酣畅淋漓地痛哭起来,在风雨中哭出了二十岁的血气方刚。
大师愤怒了,可他愤怒地那么懦弱,他哀求般对着杨艾才吼:“杨老板,我错了,我不该骗您,我根本不是什么大师,我只是个招摇撞骗的神棍,靠着装神弄鬼骗你们富人的钱财,宝地什么的是我的胡言乱语,就算存在,也不是神仙决定,是靠你自己啊!”
“哈哈哈……休要骗我,大师你是想要回去找的借口,看哪,宝地就在前面,就在前面,我们快走,我们快走!”杨艾才两眼放光,直奔着山顶,不要命地爬着。
大师冷笑:“这人果真走火入魔,若山顶有着神仙,那也得是阎罗王,我可不能陪着送死。”
大师不顾了那二人,转身往山下跑,可惜一个趔趄,顺利地滚到了山底,可那性命,恐怕阎罗王那时还在山底,没上山啊。
杨艾才往山下瞅了瞅,冷笑:“自作孽,不可活!”
神仙或许明白了这句俗语,杨艾才却不明白。
滚滚洪流卷走了它所经过的一切,因为这份包容,它可以愈发强大。而杨艾才此时眼中的情景,就是包容万物的洪流。
“儿子救我,我脚崴了!”杨艾才吼道。
面对这汹涌的洪流,杨宝宝瞬间来劲,可他不是去救他爹,而是拼命地往山下跑去。
“龟孙子……”
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雨后的彩虹格外绚丽,雨后的燕子格外活泼,雨后的那座小山重获新生,渐渐地长出嫩芽,到了第二年春天,已是一座生机盎然的山,路过的行人往往在山下停下脚步,笑着称赞:真是块宝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