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地,芒种这天是麦收后的第一个大集。人们放松了心情来到集上,有的逛街,有的购物。然而今天的芒种大集虽然熙熙攘攘,人头攒动,但全无往年的喧嚣和张扬,看得出大家仍未从“国之殇,恸未央”的阴影中解脱出来。
集市东边,有一处摊位被围得水泄不通,挤近一看,原来是个卖针头线脑、碗筷瓢勺的小贩。他五十多岁,对着自带的干电池扩音喇叭不知疲倦地叫喊着。声音虽然没有以往各大商场推销商品的大喇叭刺耳,但与当今国难当头、全力抗灾的形势显得十分不合拍。更不可思议的是那小贩推销商品的广告词语出惊人:“瞧一瞧,看一看,大家都来买一样。党中央到地方,都夸我产品是高质量;从部级到县级,都说我的价最低。”我对他说你这种说法欠妥,谁知他头也不抬立即回应说:“叫老兄和老弟,我说这话没恶意。人民生活事不小,日常用品离不了。党中央好领导,咱的日子越过越美好。支援灾区迎奥运,你我都要加把劲!”
嘿!这老兄不但会出口成章说脱口秀,而且还紧跟形势思路清晰,我一时语塞。但对这种不顾国家安危、唯利是图的小奸商,憎恶之情油然而生。那小贩全然不顾别人的看法,等我转身离开时,又大声吆喝:“大家都来买一件,支援灾区作贡献!”
傍晚,路灯亮了,街上已集散人稀。那个小贩仍未收摊,正坐在小凳子上吃晚饭。我走近一看,他的摊边放着一沓零钱,身后停着一辆破旧的厢式三轮摩托。所谓晚饭,其实是一个干得掉渣的大馒头。咬一口,馍上一排白牙印,再端起大茶缸喝一口水,然后一仰脖子咽下去。说实话,看了这些东西,令我这老胃病胃部隐隐作痛。那小贩不愧久走江湖,见多识广,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说道:“人哪,得知足。没病别嫌穷,平安就是福———要说苦,想想红军二万五;要说难,想想灾区汶川县。别看我现在啃干馍喝凉水,比起灾区还算美:没缺胳膊没少腿,每晚睡觉大早起。不像有些大贪官,虽然有好吃有好穿,但他底子虚来心不安,总怕哪天要翻船———你说是不是?老弟。”没容我回答,他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递了过来:“人过四十四,眼里像扎刺。年纪大了眼不好,你帮我看看,算算。”
我虽不情愿,但又好奇地接住打开,剥了一层又一层,最后呈现在眼前的竟是一叠盖有各地民政部门大红章的“抗震救灾捐款收据”。每张收据的数额不大,最少的两张每张10元,多的也不过50元,一共820元。我一时莫明其妙———那个小贩似乎又猜透了我的心思,喝了一口水说道:“想不到吧?人们都以为我们光知道赚钱,但我是中国人———中国人讲良心,中国人懂得积德行善有好报!只可惜咱是麻雀骨头,没多大油水,也没啥本事,帮不了大忙,只能添点儿砖瓦。上星期我去县城进货,看见大家都在争着献血,咱没有钱就献点血吧,谁知人家说我年纪大,不符合规定。要是我再年轻20岁,就好了,我可以去帮他们盖房子———咱是泥瓦匠出身。”
他又喝了一口水,告诉我说:“我是外地人,离这儿四五百里,将近一个月没回家了———不过快了———等我捐够1000元就回家。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呀,我家上有老,下有小,孩子今年要高考,要是考上大学还得一大笔学费———到时候再说吧,我就不信活人能叫尿憋死?咱比灾区的人民强得多,没病没伤,一家人平平安安在一起,比啥都好———老弟,民政所在哪儿?今天托贵地的福,收入不错,净赚八十多块。扣除今晚住店5块,明天买馍5块,再给车加点油———现在油价高,得10块,再给学生攒10块学费,今天要捐50块。”
我告诉他,民政所就在前边镇政府大院内,但恐怕都下班回家了没有人,他说没事儿,自打地震后,政府部门昼夜有人值班。他边说边往车厢里收拾东西,我不由自主地帮他干了起来。他边装车边告诉我:“不怕你老弟笑话,捐给政府,还要他们给我打上收条,盖上大印,免得回家老婆说我在外边乱花钱———其实我老婆是刀子嘴豆腐心,前天我在这儿碰见一个来办事的老乡,他说家乡也在搞捐献支援灾区,你老婆把你闺女今冬出嫁准备的两床‘三面新’被子给捐了。”说话间东西已收拾妥当。他发动车子,说声“谢谢”,直奔镇政府而去。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不由得使我想起了鲁迅先生《一件小事》里的洋车夫,也令我对他刮目相看。看来“无商不奸,唯利是图”的观念确实值得商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