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开始在六岁,她熬了几个通宵,给我做了件漂亮的小棉袄,招呼我过去试试。父亲说你还不叫妈。我操起剪刀“哗”地一下挑破棉袄的绸缎面子说,戏里唱的,后妈都是用柳絮做棉袄!父亲巴掌扬起来,我就一头朝她隆起的小腹撞去,撞没了那个孩子。医生说,她再也不可能怀上孩子了。她偷偷地哭。父亲把我打个半死。她苦苦求情,我说你别假装了,你巴不得他打死我。
父亲不只一次对我吼,你妈知道自己的病好不了,怕治下去落个人财两空,再欠一屁股债拖累我们父女,才自杀的!我也冲着他扬起的巴掌毫不示弱地喊,是她要抢你才逼死我妈的!你就是护着她!
她是母亲生前的好友,母亲死后,父亲就娶了她。
八岁,我喜欢上了音乐。音乐老师说就看我的手,骨节小,手指细长,是个弹琴的好苗子。有个钢琴班在招生,我雀跃着要报名。父亲说,报啥报!你爸是臭工人,你妈是卖鱼的。给你死去的妈治病花得一个子儿没剩了,别啥都跟风!她说,你以前报的班啥也没学到,学习成绩还下滑了……
行了行了!你们就是心疼钱!更舍不得给我花钱!我跑出去,到母亲坟前大哭。
那个辅导班让人免费试听。我自个儿悄悄进去,老师辅导我在琴键上试弹了几下就连说,是块弹琴的材料,好苗子!我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着跑出去。街上放着《世上只有妈妈好》,我流着泪决定,离家出走!回去收拾东西时,却发现一架崭新的钢琴放在我的小屋。她说,我去找你班主任了,她说你适合往这方面发展。
父亲从未如此激动过,他说这是你妈打自个儿能挣钱起,从牙缝里省出来的钱啊。两万元,孩子,全给了你呀。就是现在,她自个儿是卖鱼的,也省得只往菜里放一条鱼,那鱼总给你吃,我和她就喝汤吃豆腐。他说着,抓起她那双我从来不敢正眼看的手说,你看她这手,还有手的模样吗?到夏天就烂,到冬天就裂。来,孩子!他一拉我胳膊说,你要是我闺女,就叫她一声妈!他说得唾沫星子直喷,眼圈红了,一大颗泪珠掉在那只变形的手背上,啪地摔碎了。
我从没见过粗莽的父亲这么细腻脆弱过。我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可一架钢琴抵消得了杀母之仇吗?我一甩胳膊挣脱开了。父亲急了,眼珠子气红了,巴掌举起来,怒道,我今天非打死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畜生!她赶紧像往常那样,拼命拦腰抱住他,让我快跑。
十二岁,我参加完小学毕业考试。父亲去了乡下守护病重的奶奶。那天,在街上,透过茶楼的大玻璃窗,我看到了她!她一反常态化了妆,身着那套参加婚礼时的行头,坐在一个男人的对面有说有笑。天,她趁父亲不在家,来这里和野男人私会!就知道她不是好女人。只可惜我手上没有相机,否则拍下来,就可以给母亲报仇了!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这晚,她对我说,我去串个门儿,可能会晚些回来,你早点睡,别到处跑。我抓起早准备好的相机偷偷跟出来。她走到一片气派的住宅,进了一个单元楼。我干着急,看来还是拍不到证据。半小时后,她一个人出来了,我也只得悻悻回家。
可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功夫。第二天晚上我从外面回来,撞见她正往外送那个男人。我瞥见茶几上放着个崭新的首饰盒。我什么也没说,悄悄躲进屋。接下来几天,有一次她不在,我看到抽屉上挂着钥匙,就打开抽屉,那个小盒就放在里面,我打开看,原来是条金项链,我的心咚咚地跳。我只看到过那一次,此后她的抽屉便总是锁着。
等父亲回来,我一五一十把情况说了。父亲脑门上的青筋直蹦,找出把大斧子。我吓得直哆嗦,我只是想把她赶出家,可不想出人命啊!父亲咔地把抽屉劈开,那个首饰盒果然在里面。父亲把它拿出来打开看了一下,放到茶几上,坐下来呼呼喘粗气。
等她收摊回来,一进门,父亲二话不说,蹿上去掀翻她,这回他的巴掌终于冲她去了。父亲不顾她喊叫,一顿嘴巴后,指着首饰盒吼道,说!这是咋回事?她说,他是我初中同学……话音未落,脸上又挨了两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