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出发来北方之前,江南故乡飘着细密如织的雨,天是刺骨的阴冷。直待到出门的那一刻,雨才忽然停了下来,母亲用一种充满感激的眼神仰天环视一遍,像是默拜了天上的诸神。
我本想一个人上路的,但母亲执意要去送,于是父亲也一道去了路口等车。大概是下雨的缘故,那天的天气出奇的冷,且忽然刮起了大风,母亲一只手紧握着拳头,绷紧着身体抵挡着寒冷,还用另一只冻得红肿的手为我提着包,我看得心疼,说自己来就好,但母亲却驳来一句:你的路还长着,背包的时候多着呢?爱意厚积的固执,真是无从辩驳的。再允自想:母爱深沉,给母亲最后一次释爱的机会,也算是幸福的成全了,于是我只好笑笑退让了。
车终于来了,带着一阵暖风袭来,母亲督促着我赶紧上车,因为车里才是暖融融的。她用双手下意识地推着我的脊背,像是一个溺水的母亲拼命地将孩子推出危险的苍冷。由此悉知,母亲定然冻得不行了……
我拉开车窗,对窗外似乎不肯回去的母亲说:妈,你回去吧!
妈说:你走吧,我就回去了!
说着,看着母亲冻红的脸上依依不舍的表情,我的眼泪猝然流落下来,模糊了母亲的身影。
母亲急着说话了:儿子,别哭,别哭,眼泪流脸上多冻呀。
我心事震颤,即便是几行清泪,母亲也都害怕它们冻着我。
待我提袖拭去,再看母亲时,她的脸早已被眼中满盈的泪水铺湿了……
一路上,我总想:这么多的泪水湿面,西风阵阵,一定很冷,很冷……
后来,父亲戏谑着告诉我,母亲那天在路口站了好久才晃过神来,倘若不是又下起雨来,也不知道要站多久了……
秋天的时候,母亲病了,住进了医院。结果意外的事情发生了,医生用错了药,让母亲的神智整整一天一夜都处于疯狂状态,父亲说母亲神智不清的时候,每看到有小孩从病房门前走过,她总是试图去拥抱一下,口中不停念着的却都是我的名字。后来,清醒过来父亲问起她,母亲只是说:那些身影重重叠叠模模糊糊的,怎么看,都像是我年幼时伸开双臂向她微笑着蹒跚走来的身影……
母亲康复后,哥哥特地买了个摄像头,然后约我上网视频。网络接通的时候,我看到了我病容未消的老母亲,她的表情没有对网络科技的惊讶(来不及惊讶),而是看到我时,立即泪下的急切,我看到她满脸泪水,仓皇不停地呼唤和问候着……
可怜我的老母亲,她不知道我的办公桌上没有音响,根本听不到她任何的声音……
但我仍旧不住地含泪点头,回应着母亲的不停地问候,仿佛一切的话语都声声入耳、余音绕梁,因为我早已经读懂了母亲浩如深海的爱,坚信母亲那口中说出的每一句问候,都必将是值得我千万次摒息细听并叩首膜拜的——这个凡尘俗世中最最温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