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相依为命,要给父母争气做世界上最好的女儿。妹妹一直做得都比我好。
我们只是一对平凡的姐妹,30年一起走过的生命里只有那些点点滴滴鸡毛蒜皮的小事,可没有人会比我们更了解对方,熟悉彼此的喜怒哀愁。我们互相印证着对方的记忆,当老去时,我们可以一起坐在摇椅上,苦难的回忆也变得美好。
因为没有儿子,爸妈经常吵架。他们吵架时,我和妹妹就睡在旁边的屋子里。我们躺在床上,心惊胆战听着隔壁的动静,爸爸大声骂咧咧,妈妈哭。哭声越来越高时,妹妹就掀开被子冲出去。
我跟在后面,看见她冲进父母房间站在两人中间,眼睛瞪得大大的。她一句话也不说,爸爸讪讪地垂下头,说我到外面抽烟去。
妹妹牵着我的手回去继续睡觉。如果没有她,我一定会害怕地蜷缩在墙角,和妈妈一起哭。如果可以交换,我宁愿自己做妹妹。她那么勇敢。
那年冬天,我上初中妹妹上小学六年级。同村的本家组织续写家谱,这刺激到了为儿子耿耿于怀的爸爸。那天晚上爸妈吵得特别厉害。已经习以为常的我厌烦地戴上耳机。不知过了多久,妹妹紧张地摘下我的耳机:“妈妈跑出去了!我到处找过了没有找到!”
我们从房前找到屋后,妹妹紧张地拉住我的手。我们俩没有出声,耳边只有风声。一种从未有过的惊慌与恐惧包围了我们。
大风的夜里,站着我和妹妹。
我问:“小鹰,害怕吗?”
妹妹的声音被风卷走了。给她拉好衣领,手拉着手,我们在风里继续寻找。这种相依为命的感觉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如果妈妈不回来了,爸爸会不会再找个人给他生儿子?
爸爸不喜欢我们,我们还能依靠谁?
4个小时后,我们在外婆家找到妈妈。没有了妈妈,我们姐妹俩还拥有对方。那晚以后,我们一下子长大,尤其妹妹,除了学习就拼命在家干活。
你一定会好的
在农村,家里没有男孩会被人瞧不起。妈妈生完妹妹后坚决做了绝育手术,这成了以后父母吵架的导火索。为了给妈妈争口气,我和妹妹学会开拖拉机、犁地、骑摩托车……所有男孩子能干的农活我们都能干,但再累再苦,我们也没有落下过学习,每年总有奖状拿回家。
后来我考上外地的大学,一年后妹妹考上一所重点师范大学。那是生命里最快乐的日子。我们每周给对方写信,分享彼此的风花雪月。在给父母的电话里,我们永远只说好消息:入了党,参加了竞赛,用打工的钱给他们买了结婚纪念物。假期回家,抢着割麦打草干农活。
谁说女子不如男?我和妹妹要证明给瞧不起我们家的人看。
总有些灾难会悄悄降临。大三那年,身体一贯不好的我病倒了。一个月过去,病因还没有查出。我感到了绝望。家里联系了远在10公里外的老中医。那天下着雨,妹妹骑着摩托送我过去。天雨路滑,我们连车带人摔倒在路边的树沟里。
想着自己对病因的怀疑,心里泛起无边的酸楚。连老天都不让我去看病吗?妹妹一骨碌爬起来拉我,我不动,说:“我可能得了绝症,你不要告诉爸妈。你先想个办法回去,我要躺一会。”
“不会的!不会的!”妹妹冲我咆哮,脸上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她蹲下来,使劲把我往她背上拉。我不知道她哪里来得那么大力气,居然把我拖了上去。她背着我,整个人摇摇晃晃,嘴里却念着:“姐姐,幸好我比你高。”
那天后,我的病奇迹般地好了。我常常感叹,血浓于水,生命中有妹妹与我见证岁月,足矣。
伤了你的心
毕业时妹妹主动签约到老家一所中学。我感到意外,她完全可以留在省城,但想到老家的父母需要人照顾,我自私地没有反对。
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爸爸和别人做生意被骗了,赔光了家里的积蓄还欠了一笔债。我正在外地读研,妈妈给我电话,劝我停止学业,找份工作。“你妹妹太辛苦了,放假了也不能休息,白天赶场一样地给人补课,晚上还要在夜校代课,半夜才回家。”
我很惭愧,妹妹每天和我通电话,可从不说不好的事。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现实的残酷。我丢下正在做的实验,匆匆回家。
在我回家的第二天,妹妹拿来一张存折,“6万元,救急够了。姐姐你不能退学。”就靠她和一家夜校签的三年合同预支的薪水,我得以继续上学。
如果没有妹妹,这个家会怎样?我会怎样?我无数次想这个假设。也许我是世界上最糟糕的姐姐。
我们唯一一次吵架,是为她的婚事。她在重点中学教书,容貌和家境都不错,给她介绍对象的人络绎不绝。可她偏偏选了同校的历史老师小寇。爸妈很生气,虽然对方相貌人品都不错,但家在深山里,父母多病,还有几万元的债务。
爸妈和妹妹闹得很僵。一向顺从父母的她这次表现坚决。为了这事,我特意回了一趟家,最终和父母一起举起反对的大旗。父母是为妹妹好,贫贱夫妻百事哀,这是他们的亲身经历。我也走进了围城,看过爱情与贫穷的搏斗。
妹妹显然没想到我会站在父母这边。那晚,我找到小寇,劝说他放手。妹妹闻讯赶到,当着我的面挽着对方就走,决然而勇敢。
我们很久都没联系,认定是对方伤了自己的心。偶尔的电话里,也只说父母的情况。倒是爸妈,有时会告诉我那个男孩子又来家里了,很勤快懂事,对妹妹对他们都很好。
我的心隐隐作痛。
最好的幸福是平凡
妹妹结婚前夕,我还是回去了。既然是她爱的,我也应该喜欢。出嫁的前晚,我们像小时候睡在老屋的那张床上。
那晚才知道,上大学时妹妹爱上过外省的一个小伙子,考虑到照顾父母更方便——因为我是肯定不会回去了,她自然分手选择回老家。妹妹还说,姐,其实最初选择小寇不光为了自己,你想,爸脾气不好,妈身子不好,这么多年来无论我们怎样努力也填补不了没有儿子给他们带来的遗憾。小寇这人孝顺,脾气也好,会对爸妈好的,那样就等于他们多了一个儿子。
我紧紧握住妹妹的手,第一次发现我其实并不了解她。一直以来她都更像姐姐。奥斯丁说过,人的一生都在为一些不确定的东西在努力,而我和妹妹为了父母的笑脸和期望努力。无疑,妹妹做得更好。
那天我看到很久以前的一部电视剧《姐妹》,泪流满面。我给她打电话:你怎么不写写我们的故事?她在电话那头笑:“写什么好?又没什么惊天动地感人肺腑的故事。都平平常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