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10月的一个早晨,南方某所著名学府正浸润在渐浓的秋色中,一条不亚于七级旋风的消息在校园迅速传开那个全校师生人人皆知的校花、大二女生姚月月退学了。从校方传出的消息是:姚月月因家庭变故不得已退学!
1984年,月月出生在一个月光如水的冬夜。这也许便注定了她一生的凉薄和寂寞。
小学六年级,她已经是个清秀聪慧的女孩。黄昏,她背着书包穿过满是落叶的窄巷,她一路哼着老师刚教的一首歌回家去。她是快乐的,像林间的小树或者天空的云雀。可是当她走完那条巷子,却听到了父亲的咆哮和母亲的哭喊,像一支支利箭横空飞来,那一刻她看到了恐惧的形状,它们是尖锐的,扎得心底荒芜一片。
那里是家,却仿佛是一口深不见底的黑井。父亲像是疯了,他揪住母亲的头发狠狠地往水泥墙上撞,母亲光着身子,那张面孔好陌生啊,扭曲恐怖,还有仇恨。房间的另一端蜷缩着一个男人,被反绑着双手,只穿一条灰色短裤,背对着大门瑟瑟发抖。
她想逃开,逃得远远的,却无法动弹。眼泪一下子倾巢而出,无声无息地,在脸上绝望地奔涌。
母亲仰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屏住呼吸,在心里一秒一秒地数,五秒。五秒后,母亲的目光从她脸上滑过,扯扯嘴角轻松地微笑。
她记住了母亲的表情,她宁愿母亲看着她哭。她想,如果母亲看着她哭,她也许会原谅她,可是母亲却笑了。她知道,五秒的僵持后,她已经成了一个被母亲遗弃的孩子。
母亲走后,她和奶奶住在一起。低矮的房屋,刺鼻的煤球味。她发狠地用功读书,昏暗的灯光时常一亮就是一宿。几年后,她如愿以偿考上了南方那所著名的学府。奶奶欣慰地说:“月月,好孩子,苦尽甘来,你会有个好归宿的。”
那时她已是一个修长沉静的女孩,她咀嚼着奶奶的话,疑惑地喃喃自语:“月月也有好归宿吗?”
奶奶心疼地说:“傻孩子,不管我看不看得到,老天有眼,你一定会有个好归宿。”
可是,才到大二,她人生的列车便呼啸着跌进了黑暗的谷底。父亲卷入一宗贩毒案,进了监牢,在得知消息的一个月后,慈祥的奶奶油尽灯枯,含恨离世。
她收拾行李,谢绝了校方的挽留和援助,简单地办了退学手续。她不过是个贩毒犯的女儿。她无法摆脱如影随形的罪恶感,今生她都将背负着黥刑的烙印,寒意四起,且行且痛一生。
她躲在奶奶的小屋里整日昏睡。深夜,她在黑暗中坐起来,学会了抽烟。长发拂过脸庞,她便用手指绞起一缕,递到红红的烟蒂上,一点一点地看着它们嘶嘶地挣扎,化作烟灰。是谁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那么好吧,如果能够重来,她会毫不犹豫地跳进一盆火,逃过这一生一世。
现在,生命于她,不过是场荒颓的独舞,她恨他们——那两个给了她生命的人被称作父亲的男人和被称作母亲的女人。
2006年11月底,阳光疏落的深秋,月月找到了一份工作:延吉市一家美容院的助理美容师。一个月的闭门不出,她已经苍白如一张薄纸。店长一遍遍告诉她,要微笑。她动一动嘴角,却只掠过一层淡薄的影子。一周后,她和七个女孩一起被送往省城的总店进行一百天的集中培训。离开的前一天,她跪在奶奶的骨灰前,不说话,泪水流了满脸。
她在心底一声声问:奶奶,月月的归宿在哪里?在哪里?
省城的总店有华丽阔大的楼宇,琉璃廊檐下穿梭着各色时尚的女人,整幅的水幕墙朝向街面,街道幽静整洁,两旁是高大粗壮的法梧。休息间隙,月月站在五楼的窗口看那些从枝头飘落的叶片,她想,如果她纵身跳下去,也许会和它们一样轻盈。
三天后,月月见到了秦方,一个三十出头的温和男人。
秦方在总店隔壁开着一家电脑行,因为和总店培训组长很熟,便临时被拉过来充当训练的“靶子”。月月用温水给他洁面。这是月月第一次接触一张男人的脸,眉毛很浓,嘴唇温厚,粗犷的线条,高挺的鼻梁。
他听话地躺在美容床上。笑着对月月说:“我皮糙,手重点没关系。”
漂亮的培训师走过来手把手地教月月指法,她忽然推开月月的手,杏眼圆睁,厉声数落起来:“手这么凉,顾客怎么受得了?叫你们多穿点衣服就是不听,爱俏就趁早回家呆着去l”
月月怔住,是的,她冷,尽管房间开着中温空调,她仍然浑身发冷,她没有带够衣服,况且,她缺钱,也没有什么衣服好带。
秦方却急了,他连声说一“没什么没什么真的没什么,我挺喜欢的,凉一点好,感觉很舒服,很温柔,不骗你,真的。”
培训师打个哈哈便离开了。月月的眼里忽然涌满了泪,除了奶奶,她不记得还有谁包容维护过她。在风雨里经历惯了,喝骂她可以无动于衷,可是哪怕一句体己的问候都可以轻易惹下她一串泪水。她拼命眨眼晴,生生地将眼泪逼了回去。秦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他担心这个女孩会哭,可是没有。
傍晚,月月出门去对面的食堂吃饭,经过电脑行,秦方叫住了她。
“今天的事,对不起。”秦方说,“能请你吃饭吗?不过要自己动手。”
月月犹豫了片刻,点头答应了。
这是一个营业与吃住合为一体的屋子。秦方变魔术一样从冰箱取出鸡蛋、肉和蔬菜。厨房很小,月月帮羞搅拌鸡蛋,切碎蔬菜和肉丝,秦方熟稔地把肉菜下锅热炒,片刻功夫,热腾腾的三菜一汤摆上了客厅的桌子。秦方不停地忙着给月月盛饭夹菜,月月有片刻的恍惚,这温暖分明是家的感觉,她已不记得什么时候曾经有过。
冬天到了。2006年12月23日,在她生日前夕,月月意外地看到了那个遗弃她的女人——她的母亲。上午九点刚过,她提着一只小巧的坤包,穿一件过膝的皮衣,径直走到里间的美容床躺下,她看一眼旁边戴口罩的月月,轻描淡写地问:“新来的?”
月月点点头。从见到她的那一刻起,月月的心就在颤抖。她恨这个女人。只短短的五秒,这个女人就像丢弃一块破抹布一样遗弃了她。她的手不听话地哆嗦起来。女人感觉到了异样,女孩的眉目是这样熟悉,她的梦里曾千百次出现过这双眼睛。
“摘下口罩好吗?”她压抑着激动,轻声恳求月月。
月月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猛地扯下口罩,一张清秀的脸暴露在女人面前。
女人顿时泪眼婆娑:“月月!你是月月!我的女儿!”
月月失控地大喊:“我恨你!恨你!恨你!”
她曾称这个女人为妈妈,可是,那只是曾经。
月月问秦方“我可以去那个女人的家吗?”她把自己和母亲的一切告诉了他,只是,她隐瞒了父亲,说父亲死了。
秦方说“为什么不去,起码她是你的生母,起码,是她求你去的,而你,也想看看她过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