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多岁的人仍旧一天几趟家里地里的跑割草拾柴背挎个条筐装起了东西有三二十斤重这本不是八十多岁的人干的活八爷却一天天的做着。有一段时间儿女怕邻里说闲话强迫着他竭了几天整日里没一丁点儿精神总半闭着眼似乎连睁开的力气也没有终于病了一场请大夫来家挂了二天针烧才退下去安安稳稳睡了一夜早起喝了多半碗稀饭放下碗挣扎着就要下地任谁也拦不下。
“我是属庄稼的离了地那还能活吗想让我多活几天啊就别拦着我”
八爷挎上柳条筐晃晃悠悠出了门儿女不放心只好在后跟着。一辈子闻惯了庄稼泥土的气息几天不下地八爷象个快要憋坏的孩子乍一放任倒有些贪婪看看这望望那眼也睁大了人也一下子精神起来从地里回来就邪呼着饿一口气吃了二馒头病也全好了从此再也没人拦着不让下地干活了。
八爷年青时也没有一副魁梧的身材一米六不足的个头现在瘦的剩下一把骨头背又驼驼的更显的矮小。听说八爷年轻时长的很丑一副冬瓜脸黑的好象刚从锅底下拱出来村里留传的故事也多少可以证明。故事不止一次被村人在村头饭场里提上饭碗吃着糙嗓子眼的窝头喝着千百年不变的红薯糊涂一定难以下咽而这个故事象能就饭似的人们说起来总不厌其烦。
“别看你八爷长的象只焉巴茄子娶的两老婆一个比一个水灵象根嫩黄瓜掐掐就出水。”村里的爷爷辈常当着儿孙辈的面常常开八爷的玩笑。
“你八奶现在是干吧了年轻时可不这样特别是你现在这个二八奶奶长的俊着呢鸭蛋圆的脸柳叶弯的眉黑亮亮的眼珠子。刚娶回你二八奶奶那陈子半村的大老爷们整天有事没事的往你八爷家出溜害的你八爷有些日子不敢出门象看贼似的。”奶奶们生怕我们不信忙着插言。
任谁说啥八爷往饭场里一蹲不大的一堆一声不吭端着只大黑磁碗呼啦啦喝的带劲偶而放下碗咬上二嘴馍去蒜臼里占上点蒜或酱就就。
看着别人笑的哈哈地知道别人在拿他的事开玩笑也不生气有时还报以憨笑别人看着他那副憨样笑的更起劲。
八爷其实一点也不憨是哑吧吃扁食心里有数的很。
八爷是这二年才聋了的没聋前也这样子任谁说啥从来不吭一声象个榆木疙瘩。
一、五十年前的事
“你大八奶刚嫁到咱村时好看的象朵花唉…”上了年纪的人说起这事总有些伤咸。
“那真是一朵鲜花插到牛屎上就你八爷那个熊样长的象棵歪把树咋就嫁给了他。”
这种事在上世纪四五十年代并不奇怪男女授授不亲婚姻嫁取全靠媒婆的一张嘴乡下吃这碗饭的女人不在少数媒婆们一个个玲牙利齿巧舌如簧黑的能说白的方的能说的比圆的还圆。那年月国破家穷能不挨饿已是不错八爷家有十几亩地一年里少饥荒是真的。八奶家则穷的掉渣娘又死的早和一病歪歪的爹相依为命实在是穷了点吃了上顿没下顿。十几岁的八奶仍出落水水灵灵穿的破了点缝补洗涮的干干净净长的瘦小了点却不失秀气。到了女大当嫁的年龄八爷的爹不知使了什么好处与媒人说成了这当子婚事。
红盖头被掀开的一刹那抬起头看见面前长的鬼似的八爷八奶呆住了木然、绝望泪水夺眶而出半天才嚎啕出声那是痛极到的心肝的哭声是撕心裂肺的一阵呼天抢地后从怀里掏出一把剪子当胸刺去。八奶出嫁前已听到别人的传言她要嫁的男人是个丑八怪想想自己打小就死了娘现在又要嫁个丑男人命乍恁苦。哭了几场连死的念头都有了之所以没有幻念那传言也许是假的真要象人说的那样到时候再死也不迟所以事先准备了把剪刀。闹洞房的人一时都惊呆了一向愚钝的八爷则如鬼差神使似的眼快手疾劈手夺了剪刀扔到地上。
“你这是乍的嫌我是丑是不嫌我丑你可以不跟我干啥寻死”
声音不大从一向言少寡语的八爷嘴里说出来象惊雷似的。
八奶没再哭也没有走嫁给八爷也许是命。
日子过的是很是平淡婚后的八爷变化很大爱干净了头发不再乱逢逢的干起活象个拼命三郎地里是一把庄稼好手持家也有板有眼。又十分痛爱八奶干活碰上个野瓜摘个野枣自己舍不得吃总要揣回来给八奶。八爷长就天生的鱼眼夏天下河摸冬天破冰取闲时便去河里弄些鱼来吃日子不富裕还算平稳。遇上兵荒八爷带着八奶东奔西藏就是偷着抢着自己不吃也没让八奶饿着过。八奶又是心灵手巧的人缝缝补补把个家收干干净净。遗憾的是八奶嫁来几年生了两个孩子都夭折了。
快解放那年八奶死了那年八爷三十出头说是得急病死的。关于八奶的死还有另一种说法。
八奶还生就一副热心肠农闲有日子忙完自己的活也常帮邻里做些活计缝补拆洗有求必应。又是一年的阳春三月如潮的兵马过去不久乡村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大地被南下的大军踩的结结实实而经春雨滋润幼弱的草芽仍能拱破坚硬的地面。沟里田间地头枝梢之上一点点的绿起来风也轻柔阳光和煦晒的人背痒痒的。八奶正和几个村妇在邻居家帮着缝被子说说笑笑的孩子们嘻闹声不时传来。不久被子便缝好了各自收拾东西回了家。到了中午吃饭的光景邻居家来说上午缝被时她家针线包头不见了怎么也找寻不见。一个针线包不过些针头线脑不值几个钱搁现在也就算了在那艰苦异常的岁月里却被人看的很重。几个在一起缝被的人都说没见为了自己的清白各自发了毒誓无非是谁拿了不得好死云云。
不料傍晚时分八奶稍微吃了东西感觉有些不舒服头发晕便早早睡下了。八奶这一睡再也没起来八爷发现时已没有气息。八爷没有吓傻背起八奶就向大夫家跑一路喊着八奶的名字希望她能应一声。大夫摸着八奶冰凉的手腕脉搏全无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八爷跪下求大夫再想想办法大夫很叹了口气再次摇摇头咬着嘴唇陪着八爷流下几同情的眼泪。八爷背着八奶回家的路上仍是不停的呼喊好象一定能叫醒她似的。以后的几天里八爷一直守着她滴水不进谁也不准靠近别人都以为他心疼疯疼傻了。埋了八奶八爷象是变了个人少言寡语目光呆呆的疯疯癫癫的说的最多的一名话是
“恁好的个人乍就说死就死了人是点啥该死的是我长的没个人样命才不该长啊”
关于针线包的事在村头已传遍一向善良热心的八奶成了拿人东西的坏女人谣言也象风一样传来传去
“人真看不透还是老天有眼……。”
只有八爷不信一次听见一个妇女正在说八奶的坏话登时火冒三丈冲上去骂了那妇女个狗血喷头恨不把人活吞了。从此再也无人当着八爷的面提八奶的事。
事情到此并没有结束八奶死后一个月左右一天邻居家晾晒那床被大八奶缝过的被子一只鸟一直在树上叫个不停从早到晚哀哀婉婉的啼叫悲凉凄切撵都撵不走趁人不在就飞到被子上东啄啄西啄啄有人从鸟声中听出了什么。
“拆红被见人心。”
“拆红被见人心。”
……
被子拆开了针线包被缝被子内的棉絮里应是无意间缝进去的。
村里人又重新念想起八奶说起她的诸多好处老天爷也有怨枉人的时侯错发了要命签。
八爷到八奶坟前放了一挂鞭哭了一场从此疯病不治自愈了。
二、四十年前的事
七爷是1958年饿死的。
“他总是说我早晚要戳狗牙想不到应到了自己身上…唉”
八爷站在一座不大的新坟前已是寒冬腊月北风呼啸天气异常的寒冷大地上落着一层白花花的酷霜寒风撕扯着八爷的衣角发丝身躯颤栗着略显黑色的脸上泛出青色来两滴眼泪滑落眼角。
不远的一棵枯树上卷缩着一只毛头鹰一动不动。
七爷是昨天死的也是昨天埋的那年月一日三餐都没有个着落那里还讲什么规矩。村里年轻人大都出去要饭去了剩下几十个是哪里也去不了的老人孩子有几十天没吃饱饭了个个饿的瘦弱不堪守着徒有四壁低矮的茅房。
七爷的死给村庄笼罩了一层厚厚的阴影七爷是半是冻半是饿死的不知剩下的人能不能熬过这个寒冷饥饿的冬天。七爷的死并不让村里人奇怪平常就好吃懒做过日子不算计遇上灾年景人家喝稀的他连稀的也没有。别人家自命尚且不保谁还有余力周济他五十多的人原本有些病经不住折腾又冻又饿就一口气没上来。
八爷和七爷是堂兄弟老辈不分家几世同堂一起排字。听到七爷的死八爷第一个跑去的七爷头发缝乱身上盖着精薄的破棉被烂的大窟窿小眼身底下铺着几把干草两眼到死也没闭上眼球鼓秃秃的快要蹦出来似的。七爷自从解放前从外头回来后先是和父母一起过不二年父母都过世了自己又好懒做也没能娶上个媳妇一直单身单过除了二间破房子家里是四壁空空的。八爷强忍着泪帮七爷洗了脸梳理了头发找了半天也寻不着一样裹尸的东西只好用那个破被裹了一层又去自家拿了顶破席裹在外面也是顾头不顾脸从村里叫来个帮手抬到村口的地里埋了。
七爷也曾风光过。
“那是四几年刚开春不久村里狗叫的欢小孩便向家跑便喊‘骑大马的来了骑大马的来了’庄头上来了一群骑大马的人那是你七爷穿着中央军的服装带着十几个人个个腰里扎着牛皮带七哥挎着个盒子枪骑着马走在前面后面跟着几个背长枪的别提多牛哄了脸仰的老高到了村里见着人也不下马。”八爷说。
枯瘦干巴的八爷那天正坐在村口的石头上晒太阳见着一队人马向村里走来八爷想又是走散的兵路过到了跟前也不瞅一眼七爷先看见了他。
“八兄弟晒暖呢。见哥也不打个招呼看你那个熊样早晚戳狗牙去。来哥给你弄根洋烟卷尝尝。”
爷早知道了是七哥屁股也没抬斜着眼看半天。八爷早认出是他了只是看不惯耀武扬威的架势有意装作没瞅见。七爷招呼上后再也装不下去才抬起头来。
“是七哥啊好家伙混陡了你瞧这高头大马的要值多少钱哥阿你也下来走走咱这屋檐恁低别碰了你的头再说你坐那么老高的马上我婶也看不清你是谁。”
七爷碰了个没趣自家兄弟又不好发作。
七爷在家呆了一个月驮来好几箱的东西也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东西都说是钢洋说七爷混发财很了村里人多数也得了他的好处串到东家给东家串到西家给西家一家一块钢洋的有意显摆似的。还带了一个年轻的女人打扮的画鹛似的嘴角常常吊个烟卷倚门而立。
七爷是三九年丢的村口整天夜里过人马说是部队打了败仗向南撤不知是给抓去当了壮丁还是看着当兵耀武扬威的怪眼热就跟着南下了。一恍几年不见大伙都快忘了他这个人甚至想他死了没想到他又回来了还混了个什么官当说是什么连排长人真是看不透啊。
“七哥说我早晚戳狗牙可自己戳了狗牙世上的事谁说的准。那时侯我乍想也活不到现在这光景吃的饱穿的暖还混了副倌材板。乍着也用不着戳狗牙了再说现在狗吃的饱腾的也不稀罕我这把老骨头。可埋完你七爷第二天早上唉谁想得到啊…”
八十多岁的八爷坐在屋檐下怀抱的阳光脸色红润润的想起七哥被狗啃的只剩下骨头拉扯的东一块西一块又伤感起来。
七爷死后的第二个早上大地空旷阴冷寒风逼人夜里地面上下了薄薄一层雪。那只猫头鹰依旧卷缩在枯干的树枝上。八爷一夜没睡好心里有事似的便早早的起来就想去七哥的坟上看看必经是兄弟人死了倒叫人念的。
还不到坟前八爷惊呆了远远看去不见了坟头地面上的雪清淅印着杂乱的狗蹄印不好八爷一跟头跑到坟前那还有坟头的影子早给狗刨平了破席撕开了棉絮咬扯的满地七爷只剩下一堆白渣渣的骨头。
“你七爷叫狗扒开啃了真的戳了狗牙”
“那年头家狗都饿成野狗了。”
七爷第二次回来是四九年的年底以后再没走。这回没骑高头大马一个人回来的也没带个那个年轻的女人人也瘦了一圈灰头土脸的象多天没洗似的谁也不知道七爷在外头端底发生了什么事七爷也从来不说。
三、三十年前的事
八爷的第二个老婆是大八奶死后不几年娶的比八爷小近十岁人长的水水灵灵又缠就一双小脚一走三摇象现在的模登女郎传言克夫的命先前嫁了三都死了也没生一男半女说石女的也有从此再没人敢娶。
新中国已成立多年人的观念也在改变男女之间除了媒人说合也兴男女双方见面。不知道媒人转了几遭便把二八奶说给了八爷。也许想八爷长的不怎么样又是个二婚头年纪也三十多了不会挑三捡四容易说合份子礼好拿。媒人也不隐瞒把女方情况一一说了想让八爷见个面八爷爽快的让人吃惊
“见球啥见我不怕不就克夫吗克死了算我倒霉再说我都克死了一个了就当尝命吧话又说回来我的命值个球。”
八奶也许真不好找婆家双方父母见了一次亲就定下了。也许八爷真是歪打正着了真要是见了面八奶还说不定真看不上他呢。闹洞房的传出的话似乎验证了这种说法天黑了八爷早早掩了门八爷大小也是条汉子大八奶死了几年八爷象块地旱的都干裂了最需要雨的。掀了盖头八奶看了一眼八爷眉头顿时皱起没想到八爷长的如此难看。八爷那顾上这些上去就抱上了。八奶死活不依拼命的挣扎八爷也顶上牛了蛮劲也上来了硬强着扒光了八奶的衣服折腾的八奶无一点抵抗力。
“你是个畜生。”
“谁叫你嫁了个畜生。”
八爷也累的稀软完了事还气乎乎的心里想:嫁给我了还不让那个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八爷再婚后的生活并不幸福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八奶好骂人骂起来半天不休啥难听都有。八奶一直看不上八爷长的丑不能不是一个原因头一眼就没看上八爷心里有了坎越看越不顺眼。八奶人有些懒爱穿带爱干净八爷总是依着她也是观念之固想婆娘就是娶来养的八爷尽量多干啥活轻易不让八奶上手。自己也尽量讲究些从外干活回来先是去河里洗净了才回家出门做活遇上好看的布总给八奶扯上几尺就是这样八奶仍不知足一天到晚没个好颜色趁八爷出门做活不在家时偷上了汉子。
秋收已过庄稼收到家中种子也下到地里又到了一年最闲的季节。趁着天不冷农村有谁家盖房的八爷总会去帮帮闲着也是闲着给谁家干活都管饭的这样自己家也就省下了。一天正在邻家帮着干活主家需要用一样东西家里又没有八爷想着自己家有不妨取来便回了一趟家。一推门从里面闩上了八爷很是奇怪但还是多了个心眼用棍挑开那个破布窗帘的一角八爷看到了不愿看到的一目两个赤身裸体。
八爷什么也没说又回去帮着盖房了告诉主家东西没找到象个没事人事似的。
那晚八爷回家很很的揍了八奶一顿闩上门打的只听到八奶的干嚎和平常不同的是好骂人的八奶一句骂人的话也没有过后八奶多日没出门想是打坏了在家养伤。
从那以后八奶象挽了个人再也听不到骂八爷的声音也会干活了对八爷也好了会心痛人了。还一口气给八夜生了五个孩子二男三女。
八爷也乐的合不严嘴见着人吹嘘
“地里长不长庄稼各在人种。”
八奶的风流事以及那个睡八奶的男人是谁多少年来一直不为外人所知。多年后季叔酒后失言说腿是让八爷打断的至于因为啥终不肯说。人们推算起来八奶挨揍的那个冬天一个风高月黑的晚上只听村西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声第二天村民听说昨天夜里季哥的腿摔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