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世纪70年代,我当兵所在的连队驻扎在内蒙边防某地。当时部队所住的营房不是像我们平时所见到的那种正规营院,而是属于野战的阵地营房,山头上是各连队的阵地,山脚下就是连队的虽是正规,倒更像是临建的营房。
由于房子住得很散,又没有围墙,连队只能在设固定岗的同时,再增加一个流动哨。可由于当地村里的老乡经常光顾捡破烂或偷东西,更由于部队地处边防,战备形势很严竣,一两个哨兵根本就看护不过来。鉴于这种情况,上级也就只好默许各连队养狗了。当时我们连队养了一条雌性的小黄狗,小巧玲珑、机敏警觉,见到陌生人时只是吠叫,但从不下嘴咬人,很是招人喜爱。
到第二年春天的某一天,连队驻地里不知从何处来了一不速之客:一只黑色的大四眼狗,此狗长得高大雄壮,虎头虎脑的头颅,粗壮有力的四肢,像一把大扫帚似的尾巴拖在身后,吠叫的声音是瓮声瓮气的,并略带点沙哑。当时不懂狗的品种,现在回想起来,极有可能是一只藏獒。一连数日,无论如何撵、如何轰,它还就是不走了,就这样,此狗就在连队里住下了,被战士们戏称是来走婚的上门女婿,并根据它的体形及外貌特征,给它起了个很贴切的名字叫大黑。在以后的日子里,大黑就配合小黄协助值勤的哨兵担当起看家护院的重任。
从大黑的外表来看,一副呆呆憨憨的样子,实则不然,大黑相当聪明,而且是绝对的聪明透顶,这一点是无意中发现的。一次,我连二排去团农场执行两个月的生产任务,在那些日子里,该排武器装备的例行擦拭保养任务就由其他班排的战友来进行,当大家来到枪械库取出二排的枪支时,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只见大黑挡住了道路,死活也不让通过。一开始大家很是纳闷,不知是何道理。此时有个头脑灵活,入伍前在家养过狗的战士说道:“它可能是不让我们拿走二排的枪支。”并建议大伙将武器装备放回库房,再空手走出来。这次大黑果然不挡道了,等再次取出武器装备时,它又不让通过了,最后没办法,只好找来大黑最为信服的炊事班长老刘,才算是解了这个围。全连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各种武器装备,如果不看枪支号码,是谁也认不准,对不全是哪个人的装备的。可大黑却能全部分辨得一清二楚,真是太神了。
大黑还凭着它的忠诚勇敢和聪明机敏,救过一个战士的生命,那是在一个冬天的某天,炊事班正在准备全连的午饭。突然,伙房操作间的门被咚的一声撞开,大黑疯了似的闯了进来,叼住炊事班长老刘的裤角就往外拖,大伙不约而同地想到一定是出事了,就紧随大黑往外跑,大黑将大伙领到菜窖口时,就对着里面狂吠,只见炊事班战士小王倒卧在里面,已是昏迷不醒。原因是由于窖贮蔬菜的呼吸作用,窖内密闭通风不良,致使严重缺氧,小王去里面取菜,就昏倒在里面。看到这些,大伙赶紧打开所有通风口,补充新鲜空气,然后七手八脚把小王抬到外面,吸入新鲜空气后,小王很快就苏醒了过来。从此以后,大黑就成了全连人员心目中的功臣和英雄。
大黑最大的特点是,对待全连这一百多号人。包括已退役一两年,又重回老连队探望的复员老兵,它都表现出对亲人般的亲热和温顺,且从不发怒,也不向任何人撒娇献媚,始终沉默寡言,默默地巡视着营区。更令人称奇的是,就连对它从未谋过面的临时来队探亲的军人家属、孩子,更是流露出一种家人般的情感,听凭一些小孩骑驾。
至于不属于本连队的外来人员,对不起,它就不是这种态度了,它会用吠叫声一律将你拒之于门外,但绝对不会下嘴去咬。如果来者再不听劝阻,它会先腾起两只前腿,扑向你的上半身,只这一击,就能将你扑翻在地,你此时如果不作任何的反抗,它只会按住你不动。你如若不从,表示出反抗,它就会三嘴两嘴就把你的上衣撕个稀巴烂,然后再叼住你的裤角,对你的下装同样如此这般一番,此时此刻你的任何挣扎都是徒劳的,因你已被死死地按倒在地下了。但请你放心,它绝对不会伤害到你身体的任何部位。就因为这样,在白天只好把它拴起来。为此,连长、指导员没少给人陪笑脸。也没少掏银子。
大黑正是因有这样的脾气性格而赢得了大家的喜爱;同时最为让人心痛的还是由于大黑有这样的脾气性格而给它自己招来了灭顶之灾。
那天夜间一位副团长前来查岗,正赶上当值的哨兵是一新兵,由于过度紧张,对首长的问话问答的是驴唇不对马嘴,使首长大为光火,便对哨兵进行严厉的训斥。
此时位于黑暗处的大黑看见了,大黑迅猛出击了。在往常遇到这种情况,只要喊一声“停”,大黑就会马上退至一旁,可这次无论哨兵如何命令,并连拉带拽,却根本无济于事,它可能是凭本能感觉到哨兵受到了相当大的威胁。只是三下五除二,大黑就把首长的军官服撕扯成丐帮的叫化装了。
大黑说什么也不明白,也根本不知道人世间的那些条条框框和等级观念。它也根本想不到,这次忠诚而又勇猛的一击,是把天给捅破了,就是请神仙来也补不上了。出事的当夜,连长、指导员就被“请”到营部接受“表彰”去了,无论怎样哀求均无济于事,必须于第二天“处理掉”大黑。
次日上午,一切还和往常一样。操场上连队正常进行军事训练,大黑与小黄在操场边的背风向阳处晒着暖融融的太阳,看着操练的士兵,此情此景是那样的和谐。
此时此刻,只见平时身材伟岸、军姿严整、步伐铿锵有力的连长现却像八旬老翁一样,目光呆滞,迈着蹒跚的脚步向前走来。当连长来到大黑和小黄的面前,伫立片刻后,从裤兜里掏出手枪,张开大小机头,推弹上膛,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大黑。这时只见大黑又像以往一样对连长摇开了尾巴,见到此情此景,连长的脸色更难看了,手有些发抖,开枪的一刹那,连长把脸背过去了。
素有神枪手之称的连长这次却没能打正,弹头没有击中大黑的头部,而是从大黑的脖颈部斜着穿过,大黑顿时血流如注,强挣扎着站立起来,痛苦地哀嚎着扭头就跑,拖着浑身的血迹直奔炊事班宿舍而去。此时的大黑一定是天真地在想,这次只有平时最疼它、最宠它、最爱它的炊事班长才能救它,因此它就拼命地向前跑啊跑啊,身后留下了一道赤红赤红的血痕
听到枪响,士兵们停止了操练,迅速奔了过来。炊事班班长老刘踹开宿舍的门,跳了出来,当他一眼看到浑身血迹的大黑时,一下惊呆了,随即又迅疾蹲下身去,一条腿跪在地上,一只手把浑身血迹斑斑的大黑紧紧地搂在怀中,另一只手死死地按在大黑鲜血喷涌的伤口处,并声嘶力竭地大声呼喊:“卫生员!卫生员!……”这时,连长分开围拢的人群,走到最前面,当炊事班长老刘看到连长手上那散发着很浓硝烟味道的手枪时,就一切都明白了,已是浑身沾满血迹的老刘便更加用力地将大黑死死地搂在怀中,并用哽咽的声音说道:“求求你了连长,你就放过大黑,饶它一死吧。”说完已是泪流满面,围拢的士兵也都随声附和。这时双眼通红的连长哭喊道:“都给我住口,你们以为我就愿意这么做吗?这么做我心里就好受吗?你给我起来!你们都给我退开!”说完这些,连长的脸色更加难看了,抱着大黑的老刘也已哭成了泪人。看着实在说不动老刘,连长只好对一排长说道:“我命令你,把他给我拉开!”排长安排几个战士硬是掰开老刘的手,才把他拽开。此时的大黑由于失血过多,已无力地瘫倒在地上,迷离而又绝望的双眼里滚出了泪滴。连长再次地举起手枪,枪口对准了大黑的头部……。
数小时后,炊事班长老刘带着几个人在营房后面的山坳里选中了一处较为平坦的地方,精精细细地挖了一座能达到艺术品级别的坑穴,然后将盛放着大黑的由弹药箱拼改成的棺木轻轻地放到坑底,老刘又从挎包里掏出两筒大黑平常最爱吃的牛肉罐头,放到棺木的一侧,大伙这才挥锹填土,不一会儿,便堆起了一座小小的坟茔。炊事班战士小王还从山坡上挖来了一棵小松树苗,栽种在坟茔的前面,并采了一大柬野山花,编成一小花环,放在坟茔上。
自从发生了这件事后,倍显孤单的小黄狗一下子就没了精神,不吃不喝,常常望着营房后面的山坳痴痴发呆,数日后,不见了踪影,经过寻找,最后发现小黄倒卧在大黑的坟茔前,身体已是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