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少康被服侍着换下上朝的龙袍穿上一身轻便的明黄色长衫衣上有暗银的虬龙蟠踞、五爪怒张衬上他不似中原人的英俊深邃五官、棱角分明的线条有种分外的霸气非凡。他挥退随侍独自一人走出寝宫在御花园中漫步。
从退朝后他便持续批阅奏摺直至现在月儿都已高悬天顶方才告一段落休憩。没法子他是名刚登基不久的新皇帝先帝遗留的问题、政务交接、老臣旧部的不满与反抗皆让他焦头烂额但这一切是他自己予取予求他没资格抱怨只能把它做好令众人心服口服愿意俯首称臣。想起那几个大逆不道、以下犯上的老臣子少康便心生不悦盘算着明日要在朝上来个杀鸡儆猴的戏码不告老还乡者、反抗者统统都杀了吧对付动荡的朝廷这是最快、也能建立自己威仪的方法。
“好可怕的表情呵。”一句甜美笑语飘入耳中他回过神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走到园中深处的凉亭前亭中一位美艳动人的女子正坐在房里身着水绿轻衫勾唇衔笑。正坐在亭子里。见到此人少康方时的狠戾表情撤下展颜微笑提袍步上阶梯坐落绿衣女子对面。“什么风把你吹来了霜。”“还不是给你这少昊王道贺啊现在应称陛下了。”女子笑道伸手把石桌上的白玉酒壶推向前。少康挑起一边入鬓剑眉“得了私下若要这么唤那我可是要称你教主了。”女子笑眯了秀美脸上的一双凤目夜风凉袭他未冠的长发轻扬卷出一股若有似无的薄凉药味儿。“开开玩笑罢了你这么喊我也不怕给人听去。”“这深宫禁闼都让你溜进来还怕别人知道。”少康拿过对方携来的酒壶用桌上原有的茶杯盛之。
这名绿衣女子姓任名霜现为秀灵教教主与少康是同门所出。虽言如此不过朝廷不问江湖事加上几代以来皇家与江湖第一家的秀灵教相互对峙、相互牵制即使改朝换代两者对立的状况依然不会改变也因宗庙之上、天下之外有着么两个势力互相制衡才能这般天下太平。“你真只是来道贺”酒过三巡少康的眼已有醉意。任霜的颊上泛着淡淡酡红煞是迷醉诱人他从衣袖中取出一份摺叠的纸张“自然不只。喏这是邹鲁王马匹粮草的数量和兵力的配置仔细收着了。他这几日应会有所动作这好不容易夺来的天下可别被轻易占去了。”说罢他又呵呵笑起∶“孰会料到秀灵教和皇家竟会私下合作呢”
“我不是说这┅┅”他接过纸张随手纳入衣内起身绕着石桌缓缓来到任霜身侧低眸凝视着月光下任霜的肌肤更显白皙若凝脂羽睫在眼下投射出浅浅的阴影。少康把他散乱的青丝整齐收拢到耳后俯下身轻咬露出的耳珠带酒味的热气呼在耳边“霜┅┅”任霜身子一颤才刚转过头便被火热的唇攫住被霸道的掠夺、侵犯领地她没有一丝反抗的力气只能下意识的伸舌回吻口中有酒的清冽涩甜有他的气息他的味还有那排山倒海的激情与说不出的思念。这分熟悉的味道让自己挂怀了多久他们有半年不见了呢┅┅
喘着气将任霜放开少康一手搂抱瘫软的人儿一手迫不及待的伸入那裹住这纤瘦身躯的水绿衣衫里却被任霜的手给无力制止。“霜。”他眉头一皱嗓音嘶哑充满情欲令人听了不禁心神荡漾。略薄透粉的唇勾起巧笑伸手勾住少康的颈送上撩拨欲望的一吻带有香气的轻喃∶“康到你寝宫吧自你登基以来我还没见过呢。”少康的不悦换成了满意的笑眼眸染上更具情欲的氤氲打横把美人儿抱起“当然好只怕等会儿你没空参观。”任霜靠在他怀中哼笑一声笑着的嘴角逐渐泛出后者从未见过的哀伤。
二
少康和任霜两人年纪相当亦是同时入师门便为同辈只有男女之别无长幼之分以名互称一齐习武。少康年方十八下山正值边疆战乱少康毛遂自荐前往北方随军讨伐他骁勇善战又武功高强为军队增添不少力量也引起上位者的注意多提拔了些大军数月便传来捷报后来回京行功论赏他的位阶上升神速后来数次平定边域外族立下无数汗马功劳在最后一次与赵国交战凯旋归来这年他二十五先帝封其为少昊王是唯一一位异姓王爷。
任霜轻松的越过少昊王府的高墙和森严警备暗算了一下时辰那人应是在午憩便施着轻功直往书房去。自从师父死后任霜便下山寻少康并以少昊王府为据点开始四处游历偶尔会回山上的屋子最多的时间是待在少康这边。因她的轻功了得常擅自从墙上出入王府就算侍卫发现了也追不上后来少康知道了也没说什么是由着她了。
悄悄的推开书房的门文房四宝整齐地摆在案上书柜亦是陈列得井然有序任霜一开门就是把目光落到窗下的矮榻可榻上是空无一人。“康”她喊着转了书房几圈还是不见半条人影。“这时候会去哪呢┅┅”他喃喃念着出了书房往花园走去步过小桥流水、万紫千红总算是在假山后找到人只是假山后传来另一个陌生的声音和两人的窃窃私语饶他耳力再好也听不清便好奇的靠过去。没想到他才一凑近谈话声便嘎然而止下一秒假山边露出少康英气勃发的俊脸。“霜远远就嗅到你身上的药香了。”少康一笑搂过任霜的纤纤细腰。
任霜自小身子底较虚因此小时候每个月都要喝上几次汤药久而久之身上便无时无刻散发着药香并不是那种苦涩的气味而是种有点薄凉的清香。推开对方骚扰过来的手任霜才开口要说话却见一人从假山后走出是个穿着戎甲的年轻小伙子顶多十八吧一张脸面无表情的对少康抱拳作揖后就匆匆离开了。“他┅┅”任霜望着他的背影心生疑惑。“嗯他是魏凯我副将。”少康牵着他的手在园中散起步来暖洋洋的阳光自两人头顶洒下。“怎么了”
“不┅┅没事。”他轻摇头。那人经过他时的瞪视就当是错觉吧。“他多看了你两眼回头本王让人把他的眼珠子剜下”任霜不禁被惹笑出声少康霸占似的用力把他抱住像个小孩捍卫玩具般的说∶“笑什么你可是本王的我的”
她好不容易收住笑声但是仍掩不住嘴边的笑意他侧头给了少康一个缠绵安抚的吻。是的我是你的我很庆幸当初一时冲动下山来找你。吻后任霜摸上那张令他眷恋的脸细看。自己并不是多美得女子走在街上是能接收到许多小伙子的爱慕的眼光但自从这人说要下山闯闯竟是去边疆打仗数月没有音讯后她就知道她的目光已离不开这个人。“霜”少康的脸上是外人不可能看见的温柔。“康这王爷别当了我们去游遍天下美景两人逍遥自在从此不问世事可好”指腹轻抚过少康眼下淡淡的黑影以及日渐消瘦的面颊她道出了思考已久的主意。即使少康嘴上不说但他仍是知道他的公务有多么繁忙却是一声累也没抱怨过即使他习过武身子底好也禁不起这般长期的折腾。充满希冀的期待听见回答却见对方出乎意料之外的身体一僵。“康”少康面露难色唇抿了抿“霜这事┅┅再说吧。”任霜眉头一皱“怎么你不是说这王爷只是当来玩玩的”“那是两年前现在不一样了。”“哪里不一样了你舍不得这荣任富贵和权力了”少康安抚的按上他的手臂“霜我是舍不得但不是贪慕。这两年我当王爷看的多了才发现黎民百姓是过得这样苦税赋役逐年加重到处都是贪官污吏人民的苦传不到上位者的耳里┅┅”“你以为你可以改变一切”任霜打断他甩开他的手。“我┅┅”少康尚未回答就突然觉得后颈一阵刺痛他反射性的拉过任霜往旁边一跃躲过黑衣人袭来的利刃任霜眼神一凛迅速取出怀中匕首朝黑衣人射去“咚”的一声匕首深没入眉心他两眼一翻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方才的那阵刺痛是因为他感受到赤裸裸的杀气。
少康搂着任霜上前查看用鞋尖拨了一下黑衣露出他衣下的藏青色袍角。
“又是舞雩宫幸好躲过了。舞雩宫善毒定在利刃上抹了剧毒。”“舞雩宫为何他们会派人来杀你”任霜没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颤。她完全不敢想像若这两年康把习武放下、敏锐不如从前因而中了刺客的暗杀将会如何┅┅
“有钱能使鬼推磨。”少康毫不在意的说面对这种事早习以为常。“大约是我得罪了谁、挡了谁的财路那人的顶头派来的吧因为尽是雇用些江湖人士追查雇主有些困难。为了改善百姓的生活这是必经的毕竟人民视国家的根本┅┅”不想听他继续说下去任霜从他怀中挣脱心里相当不平衡且萌生怒意。
为何他要为那些毫不相干的百姓牺牲如此还替自己招来了灾祸┅┅他忽然感到害怕若是失去康他该怎么办“霜你在闹什么脾气”少康轻轻皱眉。
任霜一时按捺不住揪住他的衣领“我闹脾气你连日劳累疲惫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么更何况现在还惹来杀祸为何你还不松手这不是你的天下、你的人民你何必趟这场混水”少康任他吼着并且平静的回望缓缓地道∶“就快了这天下就快要是我的了。”任霜霎时静默怔怔的盯着他“你┅┅”
他握住在胸前的手把任霜轻轻拉向自己。“方才魏凯就是来汇报我城外军队的状况以及商量细节。”“你、你要谋反”他不可置信的问。“嘘别道这么明。”少康扬了嘴角轻笑在他耳边柔声说着就像在低诉爱语∶“当今皇帝荒淫无度、极尽奢任、终日享乐不理朝务朝中怨声载道因此已有大半臣子向我倾倒剩下的老臣不足为惧皇宫的禁卫军已都是我的人城外军队皆已准备就绪只差等我一声令下。”说罢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说∶“啊刚才应让刺客以为自己得手而回报的这样还可发出奇袭。”听着计谋的话语任霜觉得身体瞬间冷下。这是他的康么回忆着从前他们在山上的无忧那样与世隔康的单纯同时抬头望着那张笑着的俊脸。
下山不过才多少光景这片尘世却已带给眼前这个人心计那笑中已有多少的城府了不知道他自以为很了解他但现在不知道了面前站的他突然变成一个陌生人。“霜你怎么了”少康发现他的脸色不对劲怀中的体温也有些凉。他推开少康摇摇头“康你真要当┅┅当皇帝”少康没回答只是担心看着她伸手向他前进了一步。任霜下意识退了一步抬眼便见对方受伤的表情立时他也心绞痛得疼。这人已经刻在心上了啊以前笑容单纯的康、现在心机尽算的康再怎么样都是她的康自己是舍不得的┅┅“康┅┅”她嗫嚅的唤了声低眼正好见到地上死康的刺客一旁还落着要刺杀少康的利刃。舞雩宫不或许还有其他门派┅┅可康怎能死犯不着为了天下赔上命┅┅
她上前抱住少康低声问∶“真当帝么”“嗯。”沉稳的嗓音十分坚决“霜你┅┅还是会在我身边吧”最后的尾音透露了一丝不确定、一丝不安、一丝需要他的软弱。任霜没说话只是抱得更紧少康以为是默应了欣喜的回抱住他却从来都没看见他脸上的那抹苦涩。我会在的却又不是只要你需要我时我就会在。既然你想当皇帝的心意已决那我支持你也保护你只要我尚在谁都别想伤你┅┅
眼角余光瞥了地上尸体最后一眼任霜闭上眼略薄的唇瓣悄悄抿紧。任霜离去半年后少康在圣上诞辰筵席上趁众人酒食酣饱之际直接要胁逼宫皇宫卫兵皆为少昊王的人军队早已包围皇城旬日少昊王登基为少康帝。同年江湖异变第一教秀灵教教主易位新教主名讳——任霜。
三
轻颤羽睫任霜睁开的眼映入一片昏暗。他坐起身全身疼不已偌大的龙床被褥凌乱但不见另一人的踪影。梦见从前的事了┅┅为了保护少康她不惜放弃自由与违背师命去争秀灵教教主之位师父是秀灵教的前教主却遭亲姐妹夺位杀害之所幸负伤逃出被救从此隐居在无名的小山上头尾也只收了她和少康为徒。师父曾嘱咐不得回秀灵教归认但她回去了还承接教主之位也算是替师父报仇教内知情的长老们无不哗然。
按了按痛着的腰任霜裸身下床找到长衫穿上一边环顾着周遭。皇帝的寝宫向来都这么昏暗么这里无法得知外面的日月时辰好似一个静止的空间独自一人伫立其中宛如天下只余自己孤寂他讨厌这种感觉而康日夜待在这┅┅她心疼了。待她穿好衣走出寝宫讶异的发现日已昏黄红霞满天空气传来阵阵震动有力的铮铮琴音寂寥的回荡着。自己究竟睡了多久哪┅┅只记得康昨夜索求无度后来自己是昏了过去┅┅
任霜一边恼着自己一边循着琴音寻去。夕阳下少康端坐在花园中的平台上筋骨分明的修长十指在墨黑琴座上拨弄银弦他抬眼注意到来人便弯唇笑了笑任霜也露出微笑走上台子坐到他身侧。“你睡得可真久我下朝后仍不见你。”琴音渐缓变得有些慵懒散漫。“呵还不都是你个罪魁祸首呢”斜了少康一眼任霜微微倾身倚靠在他身上。“许久不曾听你拨琴了。”
静听丝竹花落余香飘荡风起轻扬任霜披散的发风中听见少康的声音飘茫。“霜┅┅怨我当初的决定么”视线从翩翩彩蝶上移回闻言她浅浅的笑了。“怨什么你选了天下我便替你守着天下之外的江湖。”
先前少康十分不谅解他成为秀灵教教主以为是故意与他作对但自从他发现再也无任何刺客前来时他明白了。任霜作为一名江湖女子也不可能成天巴巴守着自己她用自己的方法保护他是以掌握了整个江湖为此他们注定聚少离多。
一曲终了人散。任霜抬起头少康第一次见到她笑中的哀伤笑中的沧凉。“我私自出来太久了若教中派人出来寻就麻烦了。”一吻换来背影别去熟悉的药香淡离温暖散去皇城之中再也看不到那抹身影。
少康突然迷惘了。若当初他没下山是不是一切就会不同但是到底他还是会选择如此。
一人独坐花中看日落月升宫灯纷纷亮起外侍的太监前来寻主。他的叹息逸散在风中没遗下任何痕迹。他起身下了平台朝那终年昏暗的深宫而去留下那张琴独映月霜。
若当初的决定┅┅江山江湖美人少康会选那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