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遥远的城市回到老家，临近村庄山头，我远远看见阿言拄着拐杖和村里的一群小孩子玩得很开心……
小的时候，就听母亲说，阿言从小没有语言，直到五岁那年才开始呀呀说话。据说是外村一位很有名的老阴阳给他家祖坟上做了祭祀，还把他以前的名字改成了现在的阿言，以后他渐渐开始说话了。不知道这可信不可信，我无从所知。
阿言长大以后，家里人才发现他是个半脑壳，是个天生的傻子！说话老是不着边际，爱玩爱笑，还时常在家里大吼大闹，发疯。阿言的父亲帮他看了几家大夫，说是先天发育受阻现在是没有办法治疗的。
和一个傻瓜儿子生活在一起，闹的年头多了做爹做妈的也折腾伤心了反感了，连他们也开始排斥阿言了。还好在这个大家庭里，阿言很听哥哥和嫂子的话，因为哥哥一直对他很好。
时光匆匆，三年前阿言28岁，他是未庄的一个傻子一个老顽童一个光棍！
这些年来，他的生活很单一，从不外出，一直呆在家里挑水，干农活。一件的确良上衣整整穿了六七年，袖口都磨破了，颜色早已褪淡了。
阿言奔东走西帮别人干活，以此抽根他们的好烟，喝他们的好茶，有时候他们还为他理发。阿言的生活就这么自由而单一，因为是个半脑壳，他和村里的孩子们一直玩的很快乐。
而就在三年前，我做了一件这辈子都对不起阿言的事，因为这件事他才拄上了拐杖，变成了一个瘸子。
三年前的一个春天，村里的首富李大头因为醉酒驾驶伤了腿，他生意场里的朋友老韩带着漂亮的妻子来看望他，结果在那一天阿言遇见了貌美如花的老韩女人。这个傻瓜第一眼就看上了她，他心里一直在嘀咕说：我的个天啊！老韩女人这么漂亮啊！
黄昏时分，我和村里的整人老手梁子在水泉边碰见了阿言，他是来挑水的。我们在聊天中阿言突然提到老韩的女人，他说我的神啊！老韩女人就是神仙，太漂亮了！
这时梁子坏笑说，阿言，你看你长得好看还是老韩好看？阿言脱口而出说，老韩算个球！长得一副老鼠脸，黑不溜秋的！
梁子笑了说，是啊！我也看老韩他没有咱家阿言英俊，你说要是你娶了老韩的女人，那真是天仙配啊！
阿言笑了说，我怎么能娶到她呢？人家已经有男人了！梁子轻蔑一笑说，就你那点出息，我梁子看不上她不然的话……
这时我也煽风点火了，我说阿言这个事呢其实好办，听说老韩的女人喜欢钱，如果你有几千块钱往她眼前那么一甩，我敢保证她会跟你走！再说你这么大岁数了不找个老婆难道就一辈子打光棍吗？没出息！
梁子也插话了说，是啊！好一个好看的后生啊，要是这辈子不娶个女人简直是天理难容啊！赶紧回家骂你爹妈去吧，他们根本就不疼你，你看咱们村和你年龄一般的谁没媳妇？你这个傻瓜……
我跟着说，是啊阿言，人家根本就把你不放在眼里，像个后妈生的！
阿言听后他变得有些生气，他再没有多说什么就走了。
然而那个傍晚，我和梁子万万没有想到，半脑壳的阿言真的翻脸了。他站在我家门前的高墙上呼喊胡闹。他叫响了他父亲的名字，他出口骂了他们，他说他要媳妇！
天啊！我和梁子的心七上八下不能平静。好在这个傻瓜没有喊出是谁叫他这么做的。
这一晚终于过去了，此后的日子里阿言老是和家里人吵闹，他说他要媳妇。他要娶一个像老韩女人一样漂亮的女人。从此这个家开始变得热闹起来，可是吓坏了我和梁子。不过从目前情况看他没有供出我们两个。
后来，阿言变得懒惰了，他不再去田里干活了，而是老往镇里跑。他是去了服装店，他对老板说他将来有钱了要买衣服，买皮鞋接着娶媳妇，像老韩女人一样的媳妇。这话渐渐在未庄飞来飞去。
没出一个月，谁都没想到的是阿言突然失踪了，村人找了好多天都没有踪影。有人说阿言去城里找媳妇了，有人说阿言挣钱去了，有人说阿言被人打死在外面了。
这个时候，我刚回单位不久，电话里听父亲说阿言失踪了，我感觉很害怕，难道他真的去城里挣钱了？但愿不要出什么意外！后来我给村里梁子大哥去了电话，我问他阿言会不会是因为我们的谎言才走的？梁子声音很低，他说我猜八成是这样，他应该出去挣钱了！
也许，就是这样吧！为此我心里一直不安，很后悔。
直到阿言失踪五十多天后，一次村里当老师的王宽去县城出差的时候，他意外地看见阿言竟然流浪在县城的车站，他的一条腿被截肢了！他成了一个瘸子！
王宽问他去了哪儿？阿言笑着说一个穿着西装的外地人把他带到一个城里了，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反正那里很好，我还第一次坐了火车呢！说这话的时候阿言满脸的兴奋。王宽又问，那你的腿是怎么受的伤？阿言说我在工地上干活的时候不小心砸伤的……
回到家里，阿言的父母的哭成了泪人。
不久，父亲打来电话骂我说我是个混账！我知道阿言把一切都告诉了他的家人。父亲说因为这事两家吵了架，梁子被自己的父亲打伤了正在住院。为了表示忏悔，我给阿言家寄了好多钱，我知道这远远不够！电话里阿言的父母恨透了我。
此后，阿言就拄上了拐杖，他成了一个真正的瘸子。拄着一副发光的铁拐棍，逢人他就炫耀说这拐杖很好使，那些顽皮的孩子们欺负我的时候我就拿这打他们。人们问，你能追上他们吗？阿言睁大眼睛说怎么追不上啊？说着他示范了一下，因为有点激动他被绊倒了，人们哈哈大笑起来。
三年后的这个春天，当我带着我的儿子再次回家的时候，山巅下我远远看见阿言和一群小屁孩正玩得很开心。我朝他们走去，这时阿言看出了我，他兴奋地大喊我的名字，我笑了笑也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走到他的身旁，看着那幅拐杖，我不由地鼻子一酸，我说阿言还疼吗？他没有回答，而是骂我说你这个死鬼，尽想着和梁子骗我是不？他是笑着说的。
“你看！我的铁拐好看吗？”
这一刻，我心里一阵说不出的滋味，我的眼泪已经忍不住滑出了眼眶，我没有能力在伪装这幅真实的表情了。我使劲点点头说，嗯，好看！
阿言笑了，他说你儿子长这么大了！乖！这时我让儿子叫他叔叔。儿子叫了声叔叔，阿言高兴地裂开了嘴巴。
他说，你刚回来先休息会吧，我和孩子玩玩好吗？我点点头说好吧！
转眼间，阿言领着我的儿子走向了那一群小孩，顷刻间他们玩得一片沸腾。
望着他摇摇欲坠的身影，我心底久久一阵疼痛。天啊！我竟然制造了一个瘸子！
我抽出一支烟，望着快要西沉的夕阳，不知怎的，这一刻我情不自禁地流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