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细长雨横斜淅淅沥沥的秋雨从周一下到周末淋湿了我第一次独自在异乡的天空。坐在学生公寓楼宿舍窗前发呆眼前雨幕中的泥泞路延伸到视线尽头遮住它的是两排落光了叶子的梧桐但我的目光仿佛能穿透雨幕、树干依然清清楚楚地望见父亲临出校门时扭头认真叮咛我的样子和急急匆匆回宛城孤孤单单的背影。
在这次跟父亲一起来洛城之前我的双脚从未迈出过家乡盆地。在那一望无际的平原腹地里我能所见到的山是十几丈的小土坡江河是村西一口气游两个来回的白河。因此父母对我很不放心能够想到要给我出远门准备的东西他们前前后后已经检查了五遍能够想到要我在外注意的事项罗哩罗嗦不下十遍。我很不耐烦地坐在一边想象着逃离二十年来生活的这片土地后将面临崭新生活的美好。
新棉花被用新买来的床单包裹得严严实实换洗的衣服和学习用品塞满了家里那只最体面的帆布包在外面又裹着塑料布防雨。父亲下午到果园买来的苹果也装进了我的书包里炉子里煮着自己家地里新落的花生母亲在灶头用心地包着明天早上吃的羊肉饺子。
外面下着雨没有要停的意思忙完所有准备的父母又陪我默坐了一会。临到睡觉前父亲又叮咛一遍我到外地生活学习注意事项后才如释重担一样地去他们的房间睡觉了。
第二天天不亮踌躇了一夜的父亲还是给任教的学校请了假决定把我送到录取的大学。我再三表示我个人能行他不必送我但他还是执意说“你一个人去不好没有出过远门况且又带大包小包一大堆上下车不方便。”没奈何我们便同行。
父子俩踩着泥泞走过了四五里的村路然后又蜷缩在公路边人家屋檐下耐心等待开往洛阳的头班长途汽车。冷风从空阔的野外吹来屋檐下洒落一阵冰凉细雨父亲的脸上、头上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但父亲很沉稳地比我更有耐心地等着长途车开来。
长途车来时是雨下得更大的时候远远地父亲就冲车招手但车还是在离我们站立的地方一箭之外才刹稳停下车溅起和裹来的雨水浇了父亲半身满脸他也顾不上擦带头背着棉被拎着帆布包冲向汽车我也背着书包拎着吃食袋跟着跑。司机开的是前门父亲吃力爬上车两个大行李一前一后拎着两人艰难地往车尾挪。车顶不高高大的父亲佝偻着前进司机骂骂咧咧在催促父亲陪着笑脸说快了我跟着父亲挤到车尾。车开的时候我们的行李还没有放好父亲身子随着车身摇摇晃晃费了很大一番周折总算放好了行李坐稳了位子他让我紧挨着他坐下后终于长吁了一口气。
父亲脸上也褪去了平时的严肃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开朗生动起来一路谈笑风生。他给我讲哪儿的风光好哪儿的人情厚他对这一带好像很熟悉他说我的祖父曾在这一带做官很是威风身边有带枪的警卫跟随。父亲在讲述时口若悬河满眼光彩。
一路风光一路雨汽车穿过南召、鲁山、宝丰、汝州迤逦到了洛城汽车站。我俩下了车拥挤、噪杂的人群让我们迷失了东西南北。父子俩背着沉重的行李在人群中艰难行进找寻好不容易找到录取通知书上注明的广场却没有看到接待新生的标示和接待人员。风雨更大了不三不四的人在身边蹭来蹭去招徕顾客的女人纠缠不清饥、寒、急让父子的心都悬在半空中家中、路上带来的兴奋和憧憬全被泡得湿漉漉的。
父亲看出我的颓丧就叮嘱我站在广场大厦檐下看行李他一个人去寻找大学的接待站。他披着塑料布冲进雨幕里踩着雨水、泥泞小心地越过车道。车辆南来北往人潮拥挤父亲在其中艰难穿行那小块的塑料布根本不能遮蔽父亲高大的身躯他大部分的衣裤已透湿俨然落汤鸡他佝偻着背腿因抽筋而有些打颤但他仍然耐心地在广场的角角落落找了足足三遍。等他重新回到我站立的地方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眼神中极力想掩饰但还是一眼就能看出的失望和狼狈。一种难言的心酸一下子喷涌向我的咽喉、鼻孔、眼眶胃液、鼻涕、眼泪簌簌一齐涌出。我赶忙伸出双手去擦怕父亲看见怕路人看见。
父亲招呼我背起书包他则背起棉被拎紧帆布袋让我跟紧他去坐开往大学的公交车一个多小时才站到大学门口又被挤骂下车。找到大学报到处的时候天已完全黑了负责的老师早已下班了好心的学生公寓管理大叔为我们父子俩开了一间宿舍。父子俩吃了家里带来的早已冰冰凉的鸡蛋、花生、馒头喝了点冷水就解开给我带来的那床新棉花被子拥挤在高低床的一张下铺昏沉睡去。
第二天父亲领我跑东跑西办理入学手续他向每一位办事的老师都是毕恭毕敬地打招呼脸上堆着笑仿佛不这样这些老师日后会为难我似的。办完手续后才上午十点父亲就要回家去。我劝他去关林看看那里据说供奉着关羽的首级。他爱读《三国》极钦佩关羽但他说只请了两天假执意要走。
送父亲出校门他扭头又认真地叮咛我在校安心读书照顾好自己我只是点头。看他一个人冒雨等公交车孤孤单单的身影我的泪又下来了我没去擦拭。
这十几年来祖父死后没有平反祖母又得急病离世母亲体弱多病姐姐负气远嫁江苏加上父亲本人生性耿直得罪人生活、工作处处不如意使他耽于苦酒精神一度颓废但对我的要求却从未放松。我在高中时他曾写信给我“在我的观念中没有把留下一笔钱或一所房子给儿女们作为义务我的义务是教会孩子们用自己的双手创造生活。”
想至此我的泪眼又模糊了在晶莹的泪光中我又看见了父亲临出校门时扭头叮咛我的认真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