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察德讨厌极了去上学，是学校有名的逃学大王。每次父亲送他到学校，都要亲眼看着他进教室才放心。父亲理解他，亚裔孩子在美国总是多多少少会受到歧视，更何况“与众不同”的李察德。他想尽办法鼓励儿子，可李察德一想到同学们的取笑挖苦，’便像坐到了火山口上。他明确地对父亲说：“读完小学我就离开学校，我厌恶透了坐在最前排被‘展览’。”
读到三年级下半年，学校来了一个音乐老师，露易丝小姐。她是学校的交换老师，将在镇子里呆上半年。镇子里的学生，从没有上过正式的音乐课。当地牧师教过他们音乐，但只是唱唱圣歌。露易丝小姐已经四十多岁，可看上去依旧年轻漂亮。更难得的是，她善良而温柔。除了教孩子们识谱，唱歌，还拉小提琴给他们听。
李察德生活在闭塞的小镇，第一次亲眼看到别人拉小提琴。他觉得那姿势迷人极了，还有那声音，他甚至都想闭上眼睛，感受琴声带来的愉悦。露易丝小姐拉完一曲，李察德说：“我好像听到了池水声，还是天鹅扑打翅膀的声音。”
露易丝小姐的脸上露出神秘的笑。
破天荒，那天下课后李察德没有像兔子一般飞跑回家，而是磨磨蹭蹭走在了最后。露易丝小姐收拾东西，见他低着头走到自己跟前，忙问：“什么事，李察德？”
“我，我可以摸_一下那小提琴吗？”李察德嗫嚅着问。
露易丝小姐点点头，将小提琴递给他。李察德轻轻抚摸着琴弦，心痒难捺。他试着把琴放到肩上，学着露易丝小姐拉琴的样子。
那个黄昏，李察德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小提琴带给他强烈的兴奋和快乐，他感到自己好像还是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感觉。
学校要关门了，李察德恋恋不舍地放下小提琴。他拉的琴其实很难听，可露易丝小姐却说：“我第一次拉琴，还不如你呢。总有一天，你也会拉出天鹅扑打翅膀的声音。”
从那天起，李察德疯狂地喜欢上了学校。没有音乐课，他下了课就在露易丝小姐的办公室门前走来走去。他希望碰到她，希望她能从窗口探出头跟他打招呼：嘿，小李察德，想拉琴吗？
李察德的那点心思，早被露易丝小姐看在了眼里。她对李察德说：“老师只能在学校呆六个月，如果你真的喜欢拉琴，就每天放学后留下来。我很乐意教你。”李察德听了，高兴地和露易丝小姐击掌。
李察德像变了一个人。他不再逃学，而且比所有的人都要用功。他得提前完成作业，不能因此被别的老师叫住，他要处理好其他所有事情，然后专心地拉小提琴。
小提琴，似乎有一股魔力。李察德一旦拿到手上，就再不想放下。没过几天，他的脖子歪得疼痛难忍，可他一点儿都不在乎。
但是，还没有满三个月，露易丝却不来上音乐课了。她的母亲去世，她要在家料理丧事。李察德看着窗外，知道露易丝小姐家在一个名为杜约克的小城市，距此一百多公里。他不知道，一百公里有多远？
放了学，李察德无精打采地踢着小石子，就像霜打的茄子一般。他心里数着，露易丝小姐，已经走了四天了。 第五天，李察德再也按捺不住。他搭了辆车，逃学去了杜约克市。
站在杜约克市的街上，李察德心里一片茫然。这里的街道、行人远比他生活的小镇繁华得多，到哪儿去找露易丝小姐？呆立了很久，李察德突然想起，露易丝小姐好像说过，她家住在电影院旁边，所以她经常去看电影。打听到电影院的位置，李察德在街上飞快地跑了起来。
已经到了中午，却丝毫不见露易丝小姐的踪影。李察德停下脚步，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被琴声吸引着，他来到一家音像店。橱窗里摆着一盒小提琴的磁带，李察德的心提到了喉咙口。他很想买回这磁带，在家天天听。但是，磁带要八美元，现在他口袋里连一美分都没有。
李察德想了想，走进了音像店。他溜着墙根儿，悄悄走到摆放磁带的货架旁。乘店员不备，他迅速伸出手，将磁带装进了口袋，然后像避猫鼠一般走到门口。
当他差两步就要迈出门时，李察德觉得自己的心都要从喉咙口蹿出来。可是，就在这一瞬那，高大的黑人店员喝住了他。店员走上前，一把从他口袋里掏出磁带，兜头就是两个耳光你这个小怪物！居然敢来偷东西？！
李察德被一脚踹出了门。
摔在地上，李察德浑身疼痛难忍。泪水在他的眼睛里打着转，他真想朝那店员一头撞过去。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到了他身边。李察德抬起头，竟然是露易丝小姐。她蹲下身，用手擦去他脸上的土，问：“你怎么会来这儿？你父母都急坏了，刚刚给我打电话，正四处找你呢！”
没等李察德回话，那个黑人店员粗鲁地对露易丝小姐喊道：“这是你家的孩子？小小年纪学会了偷东西，该打！”
露易丝小姐紧紧咬着嘴唇，突然拉起李察德走进店里。她高声对李察德说：“喜欢哪个带子？尽管去挑过来！”
李察德用力低着头，走到橱窗前，把那盘小提琴曲攥在手里。露易丝小姐掏出20元美金扔到桌上，拿起磁带拽着李察德就走。
一直走出很远，露易丝小姐终于停了下来。她看着李察德，脸颊通红，一字一顿地说：“我知道你喜欢小提琴，如果你一直努力，可能会成为一个小提琴家。但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偷东西的小提琴家！”
泪水顺着李察德的脸颊流下来，他想对露易丝小姐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露易丝小姐，果真只教了半年就走了。临走前，她把自己的小提琴送给了李察德。她告诉李察德，这是她拉了十几年的琴，希望他好好珍惜。李察德欣喜若狂，宝贝一般将小提琴抱在手里。他仰起头，看着露易丝小姐说“您对我说点儿什么吧！我会一直都记在心里。”
露易丝小姐蹲下身，紧紧攥住李察德的手说：“李察德，从我看到你的那一刻起，我从来都没觉得你跟别人有什么不同。如果说真的有不同，就是我相信你将来会比所有的人都站得高。”
李察德郑重地点点头。
学校里再没有了音乐课，可李察德照样天天都拉小提琴。他省下午餐钱，省下糖果钱，去买小提琴的磁带。除了上学，他整天躲在屋子里，不停地拉琴。偶尔拉到深夜，父亲会生气地朝他大吼：“你真是要发疯了？难道你变成了不需要睡觉的牛？”在父亲眼里，牛是不会睡觉的。
李察德放下琴，却又塞上耳塞，听着小提琴曲入睡。他知道，现在，小提琴就是他的一切。学校晚会，他的小提琴成了保留节目，整个镇子的人都喜欢呢！再没有人嘲笑他的皮肤，再没有人嘲笑他的个头，现在，他走在学校里，可以挺起胸了！
17岁那年，李察德在全国小提琴大赛中得了三等奖。有老师说，他的琴是“野琴”，一听就没有得到过正规的训练。可是，他的琴声却有一股令人几乎要发狂的魔力。他被破格录取到音乐学院，开始正式学拉小提琴。
就在李察德从音乐学院毕业那年，他在国际小提琴大赛中一举夺得金奖。李察德一鸣惊人。
这时的露易丝小姐，已经五十多岁。颁奖时，李察德特意打电话邀请她到纽约。当他站在露易丝小姐跟前，个子依旧只到老师的腰际。李察德是个侏儒，即使长到了十八岁，也只有一米三五。可他对露易丝小姐说：“露易丝小姐，您说得对，我果然站得比所有人都高！”
露易丝小姐激动地俯身拥抱他，泪水大滴大滴地滑落下来。
李察德十分勤奋，每天练琴十二个小时。一张接一张地发行唱片，一个城市又一个城市地举办演奏会，除了睡觉，他的脑子里只有小提琴。他成了小提琴大师，而这个不足一米半高的大师似乎永远都不会停下脚步。
露易丝小姐得了癌症。临终前，李察德一直守在她的床边，就像她的儿子一般。露易丝小姐终身未婚，当她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对李察德说：“我想回家。”
医护人员马上准备担架。可是，李察德却蹲下身，将已经变得瘦小的老师背在身上。从背后看上去，他就像个八九岁的孩子，可他身上却似乎有无穷的力气，一步步将露易丝小姐背下了楼。
“露易丝小姐，回去，我想给你拉一曲《天鹅湖》。”李察德说。
“好的。”露易丝小姐的嘴角露出微笑。
《天鹅湖》，是她第一次给李察德上课时拉的曲子。她确信，李察德一定能拉出这个世界上最美妙的、天鹅扑打翅膀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