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岁那年,因为没有敲开大学之门,我背上背包上了治河工地。在工地上,村长发现了工休时常常躺在草丛中读书的我。有一天,村长捎话让我去村办公室。推开虚掩的门,静悄悄的办公室里一张桌子的抽屉半开着,抽屉缝里露出一沓“大团结”(那时还没有百元大钞)。本能给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必须远远地站着,而且不能离开,只有死守到有人来方能说得清。
一会儿,村长笑吟吟地从里屋走了出来,拍拍我的肩膀,于是,我做了村机械厂的出纳兼管库员。
也许命中注定要发生的都将发生在一年后的那个冬日。那时,我刚把厂里保送我上机械学院的政审表交到乡上,又帮父母卖光了家里能卖的所有东西,凑了1456元,把突患多发性神经根炎、一夜之间全身瘫痪的小妹送进了医院。我走街串巷,看遍了大街上张贴的一张张花样繁多的告示,梦想着有个什么机遇使我干瘪的腰包能突然间鼓起来。回到家里,我躺在床上,不知怎地,一闭上眼睛,眼前总是飘着钱的影子。鬼使神差地,我来到自己的办公室。今天的钥匙怎么这么沉?费了好大的劲,我终于打开了保险柜。
看着这花花绿绿能换来一切的好东西,我的脑子像发了酵的面团,在慢慢地膨胀。当我的手正要伸向那一捆捆钞票的一刹那,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年前村办公室的那一幕——开了一条缝的抽屉和笑吟吟向我走来的村长。我的手开始发抖,我终于守住了那道欲望的防线!
可是,钱的魔影还是赖着不走,总是在我的眼前飘过来荡过去。我想到了堆在库房角的铜质废部件。为了做得逼真,我把那些废部件敲扁、捣碎,还卸下了窗户上的一块玻璃。在那个只有天知、地知、我知的晚上,我捂着怦怦的心跳,把那能解救我于困境之中的5公斤“财宝”拎回了家。
第二天,为了不出意外,我将它送往20公里外的一个废品收购站。开票时报了真地址、但报了假名的我等来的不是48元人民币,而是一间空房子、一位铁将军把门、一杯开水、一张报纸。那位目光像刀一样犀利的收购员说:“这些东西私人不会有,我陪着你好好学习,等着你们单位和公安局来领人。”
完了,一切都完了!我像一个被扒光了衣服的小丑,赤裸裸地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此刻,我痛惜的不是那48元钱,而是政审表上如果写上一个“贼”的评语,等待我的将是又一种不堪设想的后果……
我无奈而又惧怕地等着,等着我们那位铁面无私、六亲不认的周厂长;等着公安局那副冷冰冰的手铐;等着如喷壶洒水般的唾沫星子;等着父亲雨点般落在我身上的拳头。等啊等,我反倒萌生了一种让这种结局尽快到来的渴望,我受不了这惩罚前的精神折磨。
好久好久,收购员再次踅进屋,倒背着双手静静地望着我,塞给我一张纸条:“看吧,小子,你遇到好人了。”
我迫不及待地打开,与发票上一样的笔迹映入眼帘:“娃子,我不想见你,更不想知道你是谁。今天的事,只有你知、我知,还有这位替我写这几句话的人知。拿上你要卖的东西,好好地放回原处,希望你以后永远做个好孩子。”
我不知道他是谁,可是只有周厂长才叫过我“娃子”。我紧紧地咬住嘴唇,咬出了一股咸腥味。
后来,我还是“堂堂正正”地走了,走进了大学的校门。那张纸条也被我珍藏起来,它就像一只长期栖息在我生命之树上的啄木鸟,永远维护着我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