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年三十三岁,终于决定结婚。电话打回家去,妈妈简直要哭出来。这些年来,我的婚事让她寝食难安。每次通电话,最后一句一定是:万一我哪天走了,还没看到你成家……
妈妈激动不已:“你等着,我晚上就坐火车过去,看看咱未来的女婿!”
他叫陈霁,我们在一家美发店里认识。当时我被美发师剪坏了头发,正酝酿一场号啕大哭。他恰好坐我旁边,很奇怪地打量我,然后对我说:“别伤心了,等会儿我请你吃饭吧。”
这样的相识太过普通,我完全没想过我们能谈起恋爱。他在使馆区开了个咖啡馆,人很温和,穿着随意却非常得体,开一辆沃尔沃。我对他很满意,因此他说,结婚吧,我一点也不矜持地就答道,好。他送我一枚戒指,亮闪闪的非常漂亮,第二天同部门的小姑娘晓晓押着我去专柜看了,才发现那枚戒指价值十三万八。我吓了一跳,知道他有点小钱,但这也未免太奢侈了点儿。但晓晓说,他舍得花这个钱,说明他足够诚心呗。
周日,他说要带我去他家。车沿京承高速一路开到顺义,我才发觉,我太低估他了。铁门无声敞开,车子缓缓驶进林荫道里,前方的独栋别墅闯进视野,我才努力地笑了一下:“原来你是个富二代啊。”
他很认真地反驳我:“完全算不上,我爸妈他们,也就是生意做得比较顺利而已。”
我一直以为我们最多是旗鼓相当,但没想到他其实高高在上。这让我瞬间有了迟疑和忐忑。金钱纵然让人有满足感,但也让人有呼吸不过来的压迫感。比如,陈霁妈妈颈上的项链,爸爸手腕上的表……
他意识到了我的心事,一直握着我的手。其实他父母的态度非常好,但我始终不安。我的妈妈,她会怎么想?
妈妈于周五下午抵达,一下车迎上赶来接驾的陈霁。她矜持而高傲地扫视一眼:“你就是陈霁?”陈霁赶紧答道:“阿姨您好,我就是陈霁。”妈妈犀利的目光上上下下扫描了一番,然后淡淡点了一下头。我松了口气,看来这头一关,是安全通过了。
我与陈霁有心带她去吃顿有特色的饭,结果妈妈斩钉截铁地说:“去你的咖啡馆子里头吃。”她手指着陈霁。
正值周末,咖啡馆的生意还不错。妈妈东走走西瞧瞧,很是满意地点点头,嗯,还行。她百忙之中看了我一眼,那意思是,闺女,至少将来你不会挨饿了……
陈霁微笑着说:“我妈刚好在附近吃饭,听说阿姨来了,要过来坐一下。”
我顿时紧张起来,迅速打量一下我妈妈:上身一件老式花衬衣,粗布裤子,平底胶鞋……
妈妈却不以为意,大剌剌地说:“好啊好啊。”她兴奋得很,模样像是要和离别多年的乡亲聚首。
陈霁的妈妈很快来到,一见面,她就伸出手来:“您好,初次见面,小小薄礼,别介意啊!”她递过来一只精美的小盒子。妈妈顿时就愣了。她一辈子生活在陕西农村,虽然不至穷困,但总是粗枝大叶的那种。
我心里五味杂陈。她们俩年纪不相上下,我的妈妈看上去却像是老上十多岁,一个如精致瓷器,一个却像路边杂草。
陈霁妈妈很热情,妈妈却沉默了。平时的能说会道完全派不上用场。咖啡与沙拉,全都让她眉头紧锁。陈霁叫了木桶鸡的外卖,对妈妈说:“这鸡还挺好吃。”妈妈伸手便去桶里扳鸡腿,陈霁妈妈递过来一次性手套:“来,亲家母……”
两双手在空气中定住了。
咖啡馆的服务生在远处窃笑。
妈妈赶紧搓搓手,接过手套,嘴里说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她的脸涨得通红。
吃完饭,陈霁妈妈开着气派的奔驰SLK 走了,在车窗一路挥手。
妈妈一直注视着她离开的背影,久久不语。回到我租住的小屋,我去给妈妈放洗澡水,她站在门口问我:“陈霁家是不是很有钱?”我答:“有一点吧。”她沉默不语,转身进了洗澡间。
临睡前,她打开了陈霁妈妈的礼品盒子,一个盈润透亮的翡翠镯子,水头极好。妈妈把它放在枕头底下,一整夜辗转反侧。
大清早,我看到妈妈在客厅,脚上套着我的半高跟鞋,很努力地昂着头,挺直身子,摇摇欲坠地来回走……我的眼睛有点涩。
我何尝不明白妈妈的心。她想像陈霁的妈妈一样,优雅漂亮,给我长脸争光,让我不被人看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