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我才能把我的早已经在脑海中酝酿了足足有七年的文字写出来,可能是时间的七年之痒吧!记忆这东西就像小说,你完全无法详尽的捕捉到它们全部,尽再大的力,也只不过是一些零碎而已。我一直在思考,终究是我遗忘了时间呢?还是时间遗忘了我。不过现在,结果如何都不再重要,因为我发觉自己本来就是无意的,于她,于时间。二零零四年的冬天,我在哈尔滨,这个银装素裹的浪漫城市,我走在街上,看不尽的圆顶教堂,西方建筑,俄国老,者,恋人…走进皮特酒吧是三点半,下午,店里人客稀疏,不过伴着芝华士的馨香的暖流扑面而来的同时…
皮特,是一个俄国人来的酒吧,店面不大,可是却很有意思,因为这里没有迪斯科,没有药,没有香艳,有的只是和我一样的坐在吧椅上喝酒的男人或女人,还有就是让人未饮先醉的古典钢琴曲,悠扬小提琴,浪漫萨克斯。我正在酌饮伏尔加的时候,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走到我的身旁,坐下。我斜着眼看她,她穿了一件小的像是婴儿装一样的黑色皮荚,戴着一副大的出奇的墨镜,淡黄色,下着一条李维斯牛仔裤,不过已经洗的泛白,脚蹬一双男士咖啡色高帮军靴,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子,坐在我的旁边。何至于如此打扮呢?我无从所知,不过我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
你有烟吗?我被女子问。她很淡然的转过头相我,43度12.我说有,并掏出我的七喜烟,递给她一支,她说她喜欢万宝路。我看着她优雅的喷吐着烟圈,竟自惭形秽起来,因为她的样子很无流,即不主流,也不非主流。我问她为何在屋里还戴着眼镜,她说,因为瞳孔的疲惫不堪已经不起现实中灯红酒绿的刺激。我笑,她也笑。我不再说话,只是喝烈的伏尔加,而她却喝威士忌加冰,寒冷的天气要有一个寒冷的胃,因为只有这样才可以忘记寒冷。她告诉我。我点了一首大提琴曲,在那如泣如诉中,我们相对而坐,沉默不语,像老朋友一样,其实我们才刚刚认识……
我们走出皮特是晚上六点,也不知为何,她把下午就说成晚上。我们漫步在街上,夕阳是鸡蛋黄加蕃茄酱和樱桃汁的搅拌色。她让我陪她走走,我坐在吧椅上问她为什么,她说因为我已经陪她在那坐了两个小时,喝了一瓶半的酒。我笑,她也笑。我看她瑟缩着脖子,把墨镜戴在眼上,问她,冷?她不说话,只是自觉的钻进我的风衣里去。她的身子全是骨头,我感受到她发抖时对我的肋骨带来的撞击,像一块块突兀的石头。她的脸有些微红,像个孩子害羞的那种,我说,酒量可以嘛!她说,只在一个人的时候。我无法不去用手臂抱着她的肩膀,因为她说她酒量可以的时候在……
我把她放在床上时她已经睡着。我为她盖好被子,去客房里找吃的。我在冰箱里找到了三颗土豆,一可花椰菜,一块冻得硬的像结石一样的牛肉。我在她的厨房里炖牛肉,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看她的碟片,全是一些法国片和恐怖片,还有周星驰的好多电影,我看了一会儿,边吃牛肉边喝啤酒。她醒来是晚上十点半,眼睛里全是燃烧后的死灰一样的空洞,头发有些乱。我说,我为你炖了牛肉土豆,还热,洗澡水刚刚放好,你应该知道怎么做的,我要离开了。她看着我不动,也不说话,我站起来,要走,她跑过去把门锁死,我笑,可是她却没笑,眼泪……
我看着她咬我的嘴唇,她让我吻她的脸颊,吮干那些无味的泪水,她仰头看着我她说那些液体是一种分泌,不参杂任何感情。我说,你应该爱自己,既然感情如此奢侈,就应该珍惜。她说不是这样的,她无法爱任何人,连自己都不愿意,因为那是一种自欺欺人的安慰,她说她宁可被爱的枯竭杀死,也不愿意去相谁屈服。我说,不用相谁屈服,只是去感受,感受那种我们从父母那里袭承来的本能,我说那是我们的权利,我们应该行使。我看着她从浴室里出来,我看着她喝完那些热腾的牛肉汤,我说,现在去睡觉,去做梦,去寻找自己的答案,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你要战胜它。
那是一场梦,她一直在那个大的无边无际的空间中跑步,她在那里呐喊,她只听见风声在耳边呼啸,她连回声都听不到。她在那里挣扎,那些撕心裂肺的痛,像病一样粘连着她,越来越深重,她不再说话,只是伸出手去,想抓住些什么,可是只有风从指缝间流走。她哭泣的时候像死亡的序曲,没有泪水,只有破碎的脸颊。那一夜她要战胜的不是别人的,而是自己的恐惧,那一夜她在床上痛苦的扭曲,为了从大的无边无际的空间里找到一个出口,一个答案,一个重生,一个结束。那一夜我没走,就坐在她身边,一直握着她的手,感觉到那些椎心刺骨的尖锐划破我的掌心……
阳光明媚的早晨,清脆悦耳的鸟鸣打破宁静的房间,空气像静止一样的无动于衷,我睁开眼睛,被眼前的被太阳光照耀的闪烁着淡光的红给震颤。我来不及松开那只支离破碎的手就呕吐了出来,包括我所有的痛彻心扉。她还是没能赢得胜利,我握着的那只左手被她用剔刀片划了七道口子,那些皮开肉绽的口子,泛着当初如她牛仔裤那样的白,我无能为力,看着她的娇小的身体仰首躺在那,那眼睛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悲伤没有疼痛,没有遗憾,甚至连空洞都没有。我坐在那里好久才有呼吸,那凝固了的一床的血的甜腥和我的呕吐物的混合气味乘虚而入,我只有呼吸,深深的呼吸……
我被警察带走寻问了一些问题就被放了,原来生命就是这样的一一个流程。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如同她不知道我的一样,可是她却拣选了我做她的死的看守,我像起她吻我时把我的嘴唇咬出血,我想起她的那些没有味道的泪水,我想起她的干枯的面庞扭曲的躯干,我想起她的骨骼的愤怒,想起她的吸烟的优雅和苍白的笑。我想起自己的无能为力,想起自己的空洞。警察说她是蓄意自杀,因为她的那一切的程序都是准备好的。而我只是个意外,我无法救她,她自己也救不了自己。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那些天我把自己关起来,一直的睡,一直的睡……
我原本以为睡眠是治疗痛苦的良药,何曾想那只不过是给我疼痛的伤口上撒了把叫懦弱的盐。我睡了一个星期,一个星期不吃不喝,只是睡,大睡特睡。可是呢?遗忘掉那一幕的可能性随着睡眠的瓦解而烟消云散,那女子的眼神、血肉、体温…全部都烙印在了我的心中。我只是个意外,我这样告诉自己。当我起床,看着镜子里那个面容枯槁,胡子拉碴的像只濒死的兽一样的男人时,我竟丝毫没有觉得吃惊。我想该有一个结束了,该有一个新的开始。当我以一幅崭新的面貌做在机场的侯机室里时,我仿佛看到了斯德哥尔摩的蓝天了。是的,我要一次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