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达搬家,只带三个行李箱。单身女子,年近四十,素来践行简单生活,家具都已送出。她从机场打网约车来到林肯大道,乘电梯上了五楼,打开507的房门,新油漆的气味涌来,硬木地板上空荡荡的。不足80平方米,卧室起居室厨房浴室齐全的单位,她住了四年,熟悉不过。
为什么非要住这里?琳达自问,却不敢回答。此举有“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味道。原来,当年在这里,她和快要成亲的男友路易斯大吵,随即摔门而去。若追究纠纷的来由,却笑死人。琳达是名校毕业,事业上比当“蓝领”的男友出色,因而滋生了老虎屁股摸不得的优越感。那几天,两人为“去哪里旅游”闹意见,各不相让,吵了几次。最后一次,琳达上纲上线,嚷“找错了人”。路易斯一句“有种的就走,别回来”,琳达说到做到,走了,连家具也不要,去纽约另起炉灶。507撂给路易斯独自住。路易斯独自住了两年,前年在别州找到工作才搬走了。“掰”了以后,路易斯和琳达断绝了所有的联系。路易斯最近的下落,是他的妹妹在脸书透露的。
房间仿佛飘荡着路易斯的“气味”,他的沐浴露和剃须水是有明显特征的。她伤感起来。唉,好端端的一对,毁在毫无意义的争吵上。
她撩开窗帘,蓦地一惊——窗外搭起了脚手架。探头往下看,停车场上的工具车和招牌眼熟得很,“哈德逊油漆公司”。她算算,上一次大楼外墙刷漆距今已8年。她怔怔地对着窗外,纹丝不动。怎么这样巧!
原来,她和路易斯结缘于油漆。路易斯是油漆工,那一次,站在脚手架上边挥刷子边哼几句卡本特的歌。琳达那段时间没上班,天天在家。她也是卡本特的粉,隔着窗子,向路易斯打招呼,越聊越是投缘。“想不想喝现磨的夏威夷咖啡?”路易斯说再好不过。
琳达兴冲冲地把靠北的侧窗推开。路易斯从窗子跳进来。握手,互相介绍,成为朋友。从此路易斯每天受琳达的邀请,走跳窗的捷径,享受30分钟的“咖啡时间”。外墙油漆持续一个月,友谊升温为爱情。活干完,琳达替路易斯复制了门匙,爬窗户的浪漫之举才告一段落。
琳达想到这里,流下依恋的泪水。她走到靠北的侧窗前,抚摸着窗框。木框上有一处印记,她记得清楚。和路易斯在一起的日子,一次,小偷从消防梯爬进三楼的窗子作案,因此管理处替所有的窗子加了铁闩。这个窗子本来已安装了,但被路易斯拆掉。他说:“别的窗户可以加闩,这个不行,因为它是爱情的发源处。”此刻,依然没有闩。琳达明白,她离开后,住在这里的路易斯坚决维持原狀。琳达泪眼模糊,她向着窗外呼叫:“路易斯,我认输,回来了,你呢?”
揩干眼泪,托路易斯的妹妹给路易斯转上一封外人看不懂的信:
“路,我今天回到老地方,发现大楼外,脚手架又搭起来了,507那个窗子,依然没有铁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