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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冢

那个石堆在山坡上,远远看去像一座敖包。

寂静的草原有风吹过。风在草尖抖动着,牵扯的星星点点的野花也摇曳起来。江峰告诉我,那白色的野花是珍珠菊,黄色的是野罂粟,还有一蓬一蓬的草秆是狼刺。江峰说,狼刺不是牧草,而且对羊群有害。狼刺草的根部有许多锋利的毒刺,羊在草丛里走过,毒刺会扎在羊皮上,这样的羊皮就失去了经济价值。所以,牧人都会让他的羊群躲避这些狼刺草二江峰说到这里忽然笑了,他拔下一根细细的草芯咬在嘴里,回头问我,你看这片大草原,美不美?我由衷地点点头说,美,太美了,简直就像一幅油画!可是……他说,无论一幅多美的油画,如果让你每天看,每时每刻看,这样看久了……又会怎样呢?

我稍稍愣了一下。

我有些明白了他的意思。

草原像一块柔软而又巨大的绿毯,朝着蓝色的天际绵延而去。在绿毯深处有一些悠闲的白色羊群江峰拧开军上农的领扣,朝远处指着说,那是乌利吉家的羊群,781只。那是毕力格家的羊群,1026只,还有西面山坡上的那一群,那是巴特尔家的,867只。江峰说到这里又笑了一下,他回头问我,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眼就能认出来吗?我摇摇头。我确实有些奇怪,那些羊群没有任何特征,远远看去都是一样的,江峰怎么会一眼就能认出来呢?江峰告诉我,因为那一片是乌利吉家的草场,旁边是毕力格家的草场,西面一片的山坡上是巴特尔家的草场,所以,那些羊群每天都会在同一个时间,出现在同一个地方,而且日复一日数目都不会有什么变化。我已经懂了,江峰是在告诉我,他每天看到的,都是同一个情景。是啊……他点点头说,这样的情景太熟悉了,已经熟悉得让人感到单调,单调得让人难以忍受了。他说到这里,回过头来很认真地看看我。

这就是草原啊……他说。

这时,从草原深处传来一个男人的歌声。歌声悠远悠长,咿咿呀呀的似乎没有什么起伏变化。我听出,这是蒙古族歌曲的长调。江峰摇摇头说,如果你在草原上住久了就会知道,这种单调的乏味,连牧人都感觉不耐烦了,唱歌也拉出这样长的腔调了。我又朝远处山坡上的那个石堆看一眼。我知道,翻过那片山坡就是边境。

我对江峰说,讲一讲你的故事吧。

江峰一下有些不好意思了,一米八几的身材,穿着威武的军装,却像个女孩子似的红起脸来。他踟蹰了一下问,从哪……讲起呢?

我说,就从头讲起吧。

我说着又朝山坡上的那个石堆看一眼。我想告诉他,我这一次就是为那个石堆来的。但话到嘴边,却没有说出口。好吧,江峰点点头说,那就从头讲起吧。他一边这样说着,脸上的红晕渐渐褪去,慢慢抬起头,朝远处山坡上的那个石堆凝视着。

你知道……他说,我这几年一共交往过五个女朋友,哦不……这样说也许不准确,是交往过五个女孩。他忽然显得有些羞涩,抬起头迅速地看我一眼。我交往的第一个女孩是读大学时的同学。她叫陈依依,比我小一岁,人和名字一样漂亮。后来,她确实成了我的女朋友。我在大学是读英语专业。那时我是系里学生会的学习委员,陈依依是文体委员,我们经常在一起研究工作,为系里搞英语活动,这样时间长了,彼此渐渐就有了感觉。但我那时也有一些顾虑。陈依依的父母都是搞文艺工作的。她母亲是话剧演员,父亲在歌舞剧院拉小提琴。而我的父母都是中学教师。我担心我们的家庭差异太大。可是陈依依却并不这样看。她对我说,她的父母是文艺工作者,我的父母是中学教师,这样说起来应该都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职业怎么会有差异呢?况且,她说,她看中的是我这个人。她告诉我,不要说我的父母是中学教师,无论是干什么的她都不会在意。于是,我们两人的关系就这样明确下来。不过当时,我们班里还有一个男生也在追陈依依。这个男生叫罗德烈。罗德烈的父亲是在我们国家的驻外大使馆工作,好像是文化参赞,他母亲也一直跟随住在国外。所以,罗德烈虽然是跟着祖父祖母长大,但家里的环境和各方面条件都很优越。罗德烈由于受父母影响,对外语很有天赋。他在读大学二年级时就已通过英语专业八级考试,读到大四时,已经掌握了包括法语在内的第四国语言。但罗德烈一向很清高,从不介入系里学生会的工作,只是因为喜欢陈依依,才参与一些文娱活动。说心里话,我那时心里确实不太高兴。我觉得陈依依既然已经和我明确了恋爱关系,就不应该再这样与罗德烈有些不明不白的来往。其实在当时,我对罗德烈的印象还是很好的。我觉得他这人很有才华,而且在语言方面确实有着过人的天赋。但我对他也有些看法。我觉得他明明知道我和陈依依已经确立了恋爱关系,他还这样插在我们两人之间是很不道德的。当然,当时罗德烈也有他自己的一套理论。他认为,只要我和陈依依一天没结婚,他就还有机会,在我和陈依依没有正式履行法律手续之前,他和我是享有同等的追求她的权利的。我得承认,罗德烈的这个理论的确成立,也符合现行婚姻法的法理。但是,这个理论是否符合道德规范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于是,我经过再三考虑,就决定与罗德烈谈一次。我与罗德烈的这次谈话非常直截了当。我告诉他,我们两个都是男人,男人在对待女人的问题上是不能容忍掺进任何杂质的,说一句好懂的话,也就是不能在眼里揉沙子。所以,我说,我们这一次一定要把话讲清楚。当时罗德烈的态度也很坦荡。他告诉我,他就是喜欢陈依依,而且要一直喜欢下去,除非陈依依自己明确表示了,她不接受他的喜欢,否则他决不放弃。罗德烈的这番话终于让我明白了,这件事要想彻底解决,关键取决于陈依依的态度。于是,我就又跟陈依依开诚布公地谈了一次。我把罗德烈的话一个字一个字都告诉了陈依依。然后,我很认真地对她说,我们现在刚刚确立恋爱关系,一切还都来得及,如果你想接受罗德烈也没关系,我退出就是了,你现在这样决定对我的伤害还不会太大。但是,如果这件事一直这样拖下去,你最后无论选择了我还是罗德烈,另一个人恐怕都会难以接受。当时陈依依听了我的话,眼泪立刻流出来。她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觉得自己的条件不如罗德烈,所以才这样对我说,你这样说其实是有一种自卑心理。陈依依这样说我当然不能承认。但陈依依立刻拦住我,她说你不要否认,你的性格我是知道的,我现在就明确告诉你,我曾经对你说过,我看中的是你这个人,无论你的家庭如何都无所谓,我还可以告诉你,罗德烈确实对我说过,他的父亲已经决定,准备让他去英国学习国际事务,将来也培养他做外交官,而且已通过在英国那边的同事为他安排好了一切。罗德烈说,如果我能和他确立恋爱关系,将来就可以带我一起去英国。但是,陈依依淡淡一笑对我说,我觉得罗德烈说的这些话,对我丝毫没有吸引力,我反而因此有些瞧不起他。陈依依说,如果罗德烈想用这种方式来博得我对他的爱,那他就太浅薄了,也太小瞧我了。所以,陈依依对我说,在我和罗德烈之间是不存在选择问题的,她早已选定了我,不会再有任何改变。应该说,我和陈依依的这次谈话让我对她又有了新的认识。这样优秀的女孩,这样明事理的女孩,在今天这个时代确实已经太少见了!所以,我当即下定决心,今生非依依不娶!

问题出在我们大学毕业的时候。我大学毕业入警,而且一到武警部队就很清楚,是要去内蒙古边防。我做出这个决定没有跟依依商量。我想,我成为一个光荣的边防军人,依依是不会反对的,将来我和她就像那首歌里唱的一样,我守卫着祖国的边防线,她守护在婴儿的摇篮边,这是多么浪漫的事情。但是……我清楚记得,我第一天穿上中国武警的制式服装,出现在依依面前时,她突然睁大两眼看着我,好半天没有说话。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出惊讶、意外,还有很多更复杂的说不清楚的内容。我这时才意识到,这件事,可能没有我想象的这样简单。但接下来依依只是笑了一下,并没有说什么。她上下看看我,还点一点头,说我穿上这身军装很威武。这以后我就到部队上来。我和依依还一直保持着热线联系。我们几乎每天都要互发一封电子邮件,手机短信也很频繁。我把我的工作和生活,她把她的工作和生活,都通过邮件和短信互相通报。当然,我们也经常相互倾诉一下对彼此的思念之情。那段时间,我的手机里一直存着依依的照片,我经常把这照片拿给战友看。我的战友都很羡慕我有这样一个漂亮的女友。他们甚至取笑我,说家里放着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女朋友,怎么还舍得来当武警。但尽管大家这样开玩笑,可是每个人的心里都很清楚,我们身上的这身军装比什么样的女朋友都更有魅力。警营生活毕竟很紧张,而且刚人警时要有各种训练,这样我和依依的联络渐渐就无法保证了。起初依依还经常在电子邮件或手机短信里埋怨我,说我的邮件和短信越来越少,后来似乎也习惯了,她的电子邮件和手机短信也就不是每天都有了。

我到警营的第一年,一切工作和生活都很新鲜,而且要让自己迅速适应新环境,所以,我也就并没注意到和依依的关系有什么变化。直到后来,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

那是我入警一年后的冬天,在东面一百五十公里处的边境线上发生了森林大火。那片发生火灾的森林还连接着我国境内一片更大的林场,如果火势蔓延过来后果将不堪设想。当时我所在的部队也被紧急调去灭火。就这样一直在那边奋战了二十几天,扑灭大火之后,又清理火场,直到四十多天以后才回来。但我当时并没意识到,火场这一带没有手机信号,我这样突然跟依依失掉联系,她会很着急。当我回到警营的住处,打开电子邮箱时,看到依依发来的一封电子邮件。这封邮件是用英文写的,显然是几天前发来的。她在邮件里说,她不知道我去了哪里,也不知道我这四十几天里究竟都在干什么,直到前一天晚上,她才在电视新闻里得知,这边的森林发生了火灾,估计我是跟随部队去灭火了。她说,不过通过这件事,她也终于知道,作为一个边防军人的女朋友意味着什么。她说,她真的很崇敬边防军人,也很热爱他们,但她也明白了,她不能找一个边防军人做终身伴侣,因为她无法忍受这种突然消失四十几天,一点音讯都没有的日子,还有将来呢,她更忍受不了将来的聚少离多。她说,她只想找一个普通人过普通的日子。依依在这封邮件里用英文说,她这时脑子很乱,她想冷静一下,认真思考一段时间,所以,我们先不要联系了。这封邮件写得不长,也很理智,英文的意思表达得很准确,也很清楚,看得出她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毕竟和依依交往了这样长的时间,我当然理解她的心理,她是不忍心用中文给我写这样一封邮件,所以才用英文写的。我尊重了她的意思,没有再跟她联系。那段时间我把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了。我本来已经习惯每晚给她写一封邮件,但这时我每到晚上就给自己找许多事来做。就这样过了三十五天,我终于又收到依依的一封邮件。这封邮件又是用英文写的,只有一句话:亲爱的,再见。

我看到这封邮件心里很平静。我已经预感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记得我当初刚到警营时,一位年长的士官曾对我说过一句话。他说,穿上这身武警制服,来到边防,就要做好奉献出自己一切的心理准备。他一边这样说着还冲我意味深长地点点头。我这时才明白了他所说的一切意味着什么。几个月之后,我又接到依依的一封邮件。这封邮件是用中文写的。她告诉我,她已决定嫁给罗德烈了。就在前一天,她刚刚和罗德烈举行了订婚仪式。但是,她说,她嫁给罗德烈并不是因为想和他一起去英国过外交官的生活。她说,她与罗德烈确立关系之前,是把这作为一个前提条件的,如果罗德烈坚持要去英国,她和他的事就算了。就这样,罗德烈决定不走了。依依说,现在罗德烈已应聘去一家外资企业做翻译,她自己也当了英语教师。我看了这封邮件之后,特意给依依买了一张贺卡,我想把我的祝福寄给她。但是,就在我准备寄出这张贺卡时,又改变了主意。我决定还是把这张贺卡留下来……

我问江峰,后来,你和依依还有联系吗?江峰笑一笑,说,有联系。我问,什么样的……联系?他说,偶尔互发一封邮件。

都说些什么呢?

说一说各自的情况。

他说着,目光向草原的深处伸去…

草原的天气变幻莫测,不知什么时候乌云已经压上来。远处隐约可以听到低沉的雷声。

要下雨了。我说。

是啊……江峰点点头说,下雨对草原可是难得的好事啊,一场大雨过后,一夜之间,草原上的牧草就可以长高两寸呢。不过……他又说,在草原上遇到雷雨也很危险,每年都有牧民遭到雷击。他一边说着,就和我一起朝前面的山坡走去。在山坡下面,有一处蓝白相间的房子,远远看去在绿色的草原上格外醒目。那就是江峰所在的边防派出所。

我们一边走着,我回头看一看江峰说,我还在听呢,你继续讲啊?江峰忽然笑了。他看看我问,你是不是想把我的事写进你的书里?我很认真地嗯了一声,坦率地说,我确实有这个想法,也许……我会写一部小说吧。那太好了,江峰立刻说,你如果真能把我的事写成小说,我也很高兴,将来如果能拍成电视剧,我还想扮演个角色呢。他一边说着就有些孩子气地笑了。我说好啊,你就演剧中的江峰。这时隆隆的雷声已在头顶响起来。草原上吹过一阵湿润的风。江峰朝远处指一指说,你看,那边已经在下雨了。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前面一片雨雾蒙蒙,显然已经下起很大的暴雨。而此时我和江峰这里,头顶的云缝里还钻出一线耀眼的阳光。我不禁感慨地说,这种景象只有在广袤的草原上才能见到啊。江峰忽然有些羞怯地笑了,他说,我和第二个交往的女孩,就是在雨里认识的。

在草原上认识的?我问。

是啊。他点点头。

他稍稍沉了一下,说,她叫高洁,是一个企业里的高管。那是几年前的一个秋天,当时我已来到这边的边防派出所。那一年秋天雨水很多,所以牧草也就长得很好。但在草原上开车,如果没有经验,遇到大雨是很危险的,不仅要防雷击,也很容易陷车。所以,我们的边防派出所偶尔也会有救援任务。那是一个下午,我们所接到一个求救电话,在西南七十公里的草场有几辆汽车陷在泥里。我立刻和两个战友开车赶过去。当时雨下得很大,我们赶到出事地点时已将近傍晚。这是两辆货运的卡车和一辆面包车,在经过一个泥潭时,面包车由于自身重量较轻,所以勉强过去了,而后面的两辆卡车却都陷在了泥里。据面包车上的一个女孩说,他们已经陷在这里一天,想尽各种办法都无济于事,眼看天色越来越晚,雨又下得很大,草原上看不到一个人,实在没办法才给我们打了求救电话。这时我们才知道,这两辆卡车上装的都是学生用的文具和电脑。这女孩所在的企业是为一个慈善机构把这些学生用具和电脑送来草原。这女孩告诉我,他们的企业每过一段时间就要来草原送一次这样的物资。

这时我已看清楚,前面卡车的两个轮子虽然陷在泥里,但陷得并不深,只是因为雨仍在不停的下,泥水很滑,卡车司机又没有在草原上行车的经验所以才想不出办法。于是,我和两个战友去附近拔来许多青草,厚厚地垫在车轮底下,然后用我们的警车牵引,再让卡车司机轰大油门,这样一下车就出来了。但是第二辆卡车就有些麻烦了。这辆车装载的货物很重,虽然看上去只陷进一个轮子,却陷得很深,而且由于不停地空转。这样就将泥坑越转越深,眼看整个车厢都已歪下去。我们用第一辆车的办法试了一下,显然不行,我们警车的拉力不够,卡车的载重也过大,所以无论怎样拖拽卡车仍然纹丝不动。这时我已意识到,情况越来越危险,如果再让车轮这样空转下去,泥坑继续加深,卡车随时都有翻倒的危险。我和两个战友商量了一下,决定让他们开车回去,把所里的另一辆警车也调来,再取些工具多叫几个人。这时天色已渐渐黑下来,雨仍然紧一阵慢一阵地下着。那个女孩和她的两个同事看我一直在雨里忙碌,都很过意不去,就让我到面包车上去避一避雨。就在这时,我突然想出一个办法。我想,车轮陷在泥坑里无法出来的关键是泥水打滑,如果增加摩擦力,克服打滑,汽车自然也就出来了。第一辆卡车正是利用这个原理,在车轮底下垫了青草才出来的,那么这第二辆卡车是不是因为自身过重,青草的摩擦力不够呢?我想到这里,立刻脱下军上衣垫在车轮底下。那个女孩一看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也跟着脱下自己的外套,接着她的两个同事和那两个卡车司机也都脱下自己的上衣垫在车轮底下。这样汽车再加大油门,轰的一声就从泥坑里开出来。那个女孩一见立刻像孩子一样尖叫着跳起来,她拉着我一边笑着大嚷,边防军!边防军!你们才是最可爱的人!我感觉有些不好意思,告诉他们,我们的边防派出所离这里只有七十公里,这个晚上可以去我们那里住一夜。但这女孩和两个同事商量了一下,说他们还要赶路,明天上午一定要到目的地,卸了货还要赶回去。

这时雨已停下来。我去附近的草原上找来一些牧人用他们特殊方法贮藏的干柴,卡车司机又弄来一些柴油,就点起一堆篝火。这女孩不知什么时候从车上取来一盆清水,把我的军上衣洗干净,然后架到火堆上了。这时我才知道,她叫高洁,在企业里是企划部经理。我知道她是企业里的部门经理时感到有些意外。她看上去很年轻,好像刚从大学里出来的样子。不过眉宇间还是能看出职场上的成熟,也很干练。她坐在火堆边仍很兴奋,脸上被篝火映得通红。她告诉我,她在大学里是学物理的,可是怎么就没有想到摩擦系数这个问题呢?接着她又问我,是什么学历。我告诉她,我在大学是学英语专业的。她听了立刻又哇的一声,说大学生,还是学的英语专业,来当边防军人,简直太牛了!接着她又轻轻叹息一声说,今天幸好有你们,否则我们这两辆车误在这里,又下这样大的雨,草原上方圆几百公里都看不到一个人,这一夜可怎么过啊,恐怕明天也没有办法。然后她又看看我,问,你们在这里,每天……就过这种见不到人的生活吗?我笑了,对她半开玩笑地说,今天不是见到你们了吗?她很认真地问我,你在这草原上,除去偶尔有牧民,见到从草原外面来的人……机会多吗?我想一想说,上一次见到一对自驾游的年轻夫妇,也是为他们救援,大概是在两个多月以前。两个多月……以前?高洁立刻睁大眼看着我。我笑笑说,这很正常,在草原上是很少见到人的。她看我一眼,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又有些犹豫。我立刻明白了,对她说,你是想问我,什么时候能探一次家吧?她脸一红,点点头。我说,我们刚人警时,原则上是没有探亲假的,直到正式授衔以后,每年有二十天的假期:不过……我告诉高洁,我每次回家的路途就要用去六天,而且这样的假期也不能保证,边境无小事,经常会发生一些意想不到的情况,所以,我们经常几年都不能休假一次。高洁立刻不说话了,慢慢低下头。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问,你在这草原上,不寂寞吗?我听了又笑一下,我觉得她问的这个问题很孩子气。

这个晚上,高洁他们在火堆边烤干衣服,又吃了一些东西就匆匆上路了。高洁临走时主动给我留下了她的手机号码和电子邮箱,说要与我保持联系。这以后我和她也确实开始了经常的联系。这时我才发现,高洁竟是一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她发来的短信语言机智,而且很有幽默感。她的邮件也写得像散文一样清丽,不仅有诗意,也很有思想。她似乎对草原生活,尤其对我们边防军人的生活很好奇,经常在邮件里问这问那。我也就把我们的工作和生活都告诉她。当然,她也经常给我讲一些她那边的情况。她告诉我,她所在的这个公司规模很大,是一家专门生产文具和学生用品的民营企业。企业老板是一位爱心人士,不仅热心公益事业,也经常为内蒙古草原上的孩子捐一些学习用品。这种捐助是企业的一项重要活动,因此高洁作为公司企划部经理,也就每次都亲自参加。高洁告诉我,她虽然跟随企业的捐助车队来过几次内蒙古,但仍对草原很陌生,更没有想到,在草原深处,在我们国家的边境线上竟还驻守着像我们这样的一些边防军人。我在邮件里对她说,希望她能再次来我们这里,我带她去草原上走一走,她就会真正了解我们这里的工作和生活了。

后来没过多久,高洁果然又来过一次。

当时已是深秋,草原上正是最美的季节。牧草已开始泛黄,各种野花都怒放起来,黄绿相间的草原被五颜六色的野花点缀着,远远看去天地间一片耀眼的灿烂。但这一次,高洁来我们这里却很失望。她显然是特意让车队绕一下经过我们这里,所以就把补水的事情放到我们边防派出所。可是她并不知道,当时我们这里非常缺水,一年中至少有半年是枯水期,只能靠贮水维持二高洁他们来的时候刚好赶上枯水期。于是,我们边防派出所就调动了所有的水资源,将一直舍不得用的一点深井水和收集的雨水都拿出来,这样才勉强为他们的车队补上水。他们临走时,我又特意开车跑去几十公里以外的一个销售点买来几箱矿泉水,让他们带上。这件事对高洁震动很大。她回去之后,在QQ上和我联系时说,她没有想到,我们的生活环境竟然这样恶劣,在今天,水是起码的生活条件,如果连水都不能保证,这样的生活简直难以想象。同时,她也向我表示歉意。她说,车队离开我们的边防派出所之后,她一路都在流泪。她一想到我们全所官兵将自己所有的生活用水都拿出来,我还特意开车跑H{几十公里去为他们买来几箱矿泉水,她就很感动,也很内疚。她这一次的想法太天真了,也太简单了。她只是想,借着这次到草原送助学物资的机会来看一看我,却没有想到,竟然给我增添了这样大的麻烦。我立刻安慰她,说没关系,他们这一次来这里,走后没多久草原上就下了一场大雨,所以我们义将生活用水贮满了。我跟她开玩笑,我说你看,你们的这个助学车队有多么吉祥,不仅给孩子们带来学习用品,也为草原带来了一场难得的大雨,况且还能见到你们这么多人呢,这对我也是很难得啊……

草原上的秋天来得很早,一进9月天气就开始转凉了。

就在这个秋天的9月8日,我收到了一份珍贵的祝福。这一天是我的生日,高洁给我发来了祝贺短信:我起初还感到有些奇怪,搞不清高洁怎么会知道我的生日。但很快就明白了,她一定是从我QQ上注册的个人信息中知道的:这是我第一次接到一个女孩子给我的生日祝福。当初我和依依交往时,她很粗心,每到我的生日总是忘记,过后再向我道歉,再为我补过生日。但生日就是这样,只有这一天,过了这天一切感觉就都没有了。高洁的这个祝福短信虽然只有短短几个字:祝你生日快乐!却让我高兴了整整一天。说心里话,我那时真的没敢奢望能与高洁的关系发展成到什么程度。我觉得高洁离我实在太远了,这种远还不仅是距离上的,也包括工作和生活。高洁生活在那样一个遥远的城市,在那样一个现代化的企业里从事着对我来说极为陌生的工作,所以,我很清楚地意识到,我们的关系要发展到一个什么程度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能与这样一个女孩交往毕竟很愉快。因此我对自己说,只把她当成一个朋友,一个普通朋友,就停留在这个层面的交往就很好了。

后来没过多久,高洁突然给我的电子邮箱里发来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她身穿一件红色的志愿者文化衫,上面用英文印着,我是翻译,可以帮助您。接着就接到了高洁的电话,她在电话里有些孩子气地问我,她穿这件文化衫漂亮不漂亮。我由衷地称赞说,漂亮,真的很漂亮。她告诉我,这是她自己这些年来拍得最满意的一张照片,她觉得把自己真正的风采和精神面貌都拍出来了。我问她,这是为什么活动做志愿者。她得意地告诉我,前一阵国际残联在她所在的那个城市举办了一次大型主题论坛,来自联合国和全世界几十个国家的专家学者以及残疾人代表参加了这个大会,她就是为这个大会当志愿者。这时我才知道,原来高洁的英语竟然也很好,她在上大学三年级时就已通过了英语六级的考试。这以后我们就开始用英语在QQ上聊天。高洁对这种聊天方式很感兴趣。她告诉我,我虽然是学英语专业的,但一旦离开英语环境就会渐渐淡忘,我们经常这样用英语聊天,对巩固我的专业很有帮助,同时也可以提高她的英文水平。这时我才发现,高洁在语言方面悟性很高,她虽然不是学英语专业的,用英语表达的意思却很准确,而且极少出语法方面的错误。她甚至还可以用一些英国的俚语和我开玩笑,这就是学英语专业的人也未必都能做到。

我再一次见到高洁是在这一年的初冬。这一年的初冬冷得很早,刚进10月就已下了第一场雪。这场雪下得很大,几乎连高杆的狼刺草都被盖住了。草原上下这样大的雪当然是一件难得的好事,不仅对牧草来年的生长很有益处,我们也可以多贮存一些生活用水。大约10月下旬的一天,我突然接到高洁的电话。高洁在电话里说,他们又来到内蒙古,但车队在草原上迷路了。我听了立刻告诉她先不要急。我知道,冬天的草原一旦下了大雪,一眼望去白茫茫一片,没有任何标志和参照物,是很容易迷路的。高洁在电话里告诉我,他们这一次是为一个慈善机构往草原上送一批过冬物资,可是来到草原的第三天就迷路了,从地图上看,东北方向应该有一条公路,但他们从早晨出发,一直往东北走了几个小时却仍然找不到这条路。我听了让高洁把电话交给司机。我先问司机,他们早晨是从哪里出发的,再根据他们行走的方向和时间,大致判别出他们这时所在的方位。然后,我让高洁看一看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附近有没有什么标志。高洁说,不远的山坡上好像有一个敖包。我立刻让她说一说这个敖包的形状。她向我描述了一下,敖包很高,在石堆的正上方好像还有一个马头琴的形状。我立刻知道了,这应该是音乐敖包。音乐敖包是草原上的人为纪念一位民间音乐家堆砌的,在我们边防派出所的正西方向,大约有一百八十公里,从地理位置说应该还属于我们的辖区。我连忙告诉高洁,就在音乐敖包那里先不要动,我们马上开车赶过去。

在这个下午,我们开车赶到音乐敖包的山坡下面时天已大黑下来。我对高洁说,他们这时再连夜赶路已经不可能,这样大的雪,他们对这里的环境又不熟悉是不可能走夜路的,于是,我们的警车在前面带路,就将他们接到我们的边防派出所来。回到所里已经是后半夜。我们全所上下的人都起来为他们烧水,做饭。直到第二天上午,他们休息之后,我才又开着警车在前面引路,将他们带到几十公里以外的公路上来。高洁默默地坐在我的警车上,看着车窗外面一望无际的雪原,始终不说一句话。我当时以为她是疲惫了,而且因为迷路心情不好。来到公路上,她从我的警车上下来。就在她准备朝后面的考斯特走去时,突然又站住了,慢慢转过身看看我,又走到我的面前,然后说,我们……抱一抱吧。说着就张开双臂紧紧抱住我的肩膀。我当时愣了一下,没有想到她会有这样的举动。于是我也本能地把她抱住了。我发现她的身体微微抖动了一下,然后就慢慢松开我,冲我笑一下说,江峰……再见吧。

这以后,高洁一直没有再跟我联系。快到年底时,她给我发来一封很长的邮件。她在邮件里说,她自从认识我以后,就有一种很新奇的感觉,我这里的环境,我的工作和生活,包括我这个人,都让她感到新奇。但理性让她时时提醒自己,不要爱上我。可是她又清楚地意识到,她在不知不觉中真的已经爱上我了。这对她是一件两难的事情。因为她知道,尽管她也热爱草原,而且现在又爱上了我,可是她也很了解自己,她是不可能到草原上来生活的。她忍受不了方圆几百公里看不到一个人,忍受不了一年有半年的时间没有水,更忍受不了在下过雪的草原上几乎辨不出方向。但她也清楚地知道,我是离不开这片草原,离不开我的边防的。她说,她是属于她所生活的那个城市,而我属于我的边防,这就注定我们无法在一起。她说,亲爱的,请允许我叫你一声亲爱的吧,也许我们两个人在将来的后半生里会成为好朋友,非常非常好的朋友,可是现在不行,如果现在只让我们两个人成为好朋友,那就太残酷了。所以,我们只好先不要联系了。她说,等将来有一天,再让我们成为好朋友吧……

不知不觉中,雨已经下起来。雨滴很细,柔软的雨丝被草原上的风吹拂着,使空气变得清凉湿润。我这时忽然发现,江峰的微微卷曲的头发很硬,雨滴挂在他的发梢上,像挂在草尖上一样晶莹发亮。江峰说,下雨了,我们回去吧。我说,下这样的雨很好啊,很舒服。我看一眼江峰,稍稍沉了一下问他,你后来,就再也没有跟这个叫高洁的女孩联系吗?江峰点点头说,真的没有再联系,我们只是在节日的时候偶尔互发短信问候一下,平时没有任何来往。这样也好,他笑笑说,高洁在职场工作,又是企业里的高管,所以做事很理性。

我问,你觉得,她这样做是理性吗?

江峰说,我也曾设想过,如果我们两人真的走到一起会怎样?高洁是一个很时尚的女孩,她习惯现代化的城市生活,而且很浪漫,她在每天下班之后应该有爱人陪伴,去听听音乐会,泡一泡咖啡吧,而我这个边防军人是不可能给她这一切的,按我们的规定,婚前每年是二十天假期,婚后再加二十天,也只有四十天假期,如果分两次休假路途就要用去十二天,只还剩下短短的二十八天,而这二十八天还不可能保证每年都可以休满。所以,就算高洁可以忍受,我也不想让她过这样的生活。我知道她很优秀,她如果在属于她的那个世界里一定非常出色,但她如果来草原上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所以……我也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

我得承认,江峰的这番话才是真正的理性。男人往往就是这样,情感经历多了,人就会变的一点一点沉下来。但这种沉应该与老练还是两回事。这时,我看看他说,好了,现在应该说到你交往的第三个女孩了。江峰点点头说好吧,我现在就给你讲一讲,我交往的第三个女孩。他这样说着忽然笑了,看我一眼,说,这第三个女孩叫小雅,陆小雅,我跟她交往的时间很短,而且和与高洁的交往过程恰好相反。

我听了不解,问他,这话怎么讲?

他稍稍想了一下,然后对我说,我和高洁的交往是从相遇开始,到相识,再到相知,最后进入感情阶段,当然,一到这个阶段也就结束了。可是我和小雅是一开始就进入恋爱阶段,然后一边恋爱一边认识,一边相识,接着很快就分手了。江峰告诉我,这个叫陆小雅的女孩是建国阿布嘎的外甥女,建国阿布嘎叫王建国,当年是北京知青,后来在草原上扎根落户了,现在大家都亲切地叫他建国阿布嘎。阿布嘎在蒙语中是大叔的意思。建国阿布嘎现在已经是一个标准的草原牧人了,他拥有自己的草场,养了将近一千只羊,还养了成群的奶牛。他年轻的时候最喜欢骑马去放羊。他的骑术很好,可以骑着没有马鞍的马一口气跑上山顶然后再沿着山坡跑下来。但现在不行了,建国阿布嘎已经六十多岁了,每天喝了酒,只是坐在自己蒙古包前的羊皮摇椅上,一边嚼着奶片,看着远处的草原哼唱长调。江峰告诉我,建国阿布嘎和他的关系很好,他们两人可以说是一对忘年交。所以,他每次去走访牧民时,来到建国阿布嘎的蒙古包,都要被他留下喝酒。他和小雅的事,建国阿布嘎就是这样提起来的。

江峰说,那一次是搞人口普查,我要去每一户牧民的家里核实情况。来到建国阿布嘎的家里时,他又要留下我喝酒。我对他说这一次不行,我的工作很忙,等人口普查的工作结束了再来他这里喝酒。这时建国阿布嘎就笑了,对我说,我要你留下喝酒,是要跟你说一件很重要的事呢。我问,什么事。他很认真地看看我说,我先来问你吧,你这一辈子不会总当武警吧?我一听也笑了,说,这要看部队上的工作需要,不过,应该不会当一辈子边防军人。他立刻又问,这样说,你迟早要转业了?我说,应该是这样。建国阿布嘎点点头,嗯一声说,我再问你,你喜欢这片草原吗?我笑着对他说当然喜欢,我已经把这里当成我的第二故乡。他问,你如果有一天真的转业了,是准备回家去呢,还是像我一样,就留在……这片草原?他这一下倒把我问住了,我愣了一下想想说,这个问题,我还没有考虑过。建国阿布嘎又嗯一声说,我现在这样问你吧,如果有一个姑娘爱上你,想和你一起在草原上生活,你愿意吗?直到这时,我才有些明白了建国阿布嘎的意思。但我不知道,他说的这个姑娘是指谁。建国阿布嘎说,你今天工作再忙也不要走了,就留下来吧,我们一边喝酒,我要跟你商量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这不光关系到你,也关系到另一个女孩的终身大事呢。

我一听建国阿布嘎这样说,就只好留下来。

建国阿布嘎一边和我喝着酒说,他所说的这个女孩,是他在北京的一个外甥女,叫小雅。他一边说着就笑了,冲我眨眨眼说,这女孩你应该是见过的,她来过我这里几次。我听了立刻想起来,就在这一年的夏天,我来建国阿布嘎家里走访时,曾遇到这个叫小雅的女孩。在我的印象里,这女孩有些腼腆,看上去瘦瘦的,很清秀。当时建国阿布嘎很自豪地给我介绍,说这是他的外甥女,正在读大学,特意从北京来看他的。然后他又对这女孩说,这是江峰。我们这里边防派出所的警官,他可是有名的大帅哥呢。我被建国阿布嘎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冲这女孩点点头算是招呼了一下。这时,建国阿布嘎说,就是这个小雅,她是我妹妹的女儿,大学毕业后还一直没有出去工作。她上学时曾来这里看过我几次,所以一下就喜欢上了这片草原,一心想像我一样,将来也在这里生活。建国阿布嘎一边这样说着看看我,问,我的意思你明白了吗?我没有说话。我当然已经明白了建国阿布嘎得意思。说心里话,我对这个叫小雅的女孩印象还是不错的,她很文静,看得出性格也很安静,这样的女孩很适合做终身伴侣。建国阿布嘎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笑笑说,我已经在电话里问过小雅,虽然你们只是今年夏天在我这里见过一面,可是她对你印象很深,而且感觉也很好。这样吧,他说,如果你觉得这件事可以进行呢,我就给她打个电话,让她过来。她本来也说过,这一年的春节要来我这里,想看一看草原上的春节是怎样过的。我的脸一下红起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我虽然曾经历过陈依依和高洁两个女孩,但那都是自己交往的,这样让别人介绍女朋友,真的还是第一次。建国阿布嘎一看我有些紧张的样子就笑了,说没关系,你们今天的年轻人,和我们那时不一样了,我当年来草原上插队的时候,跟集体户里的女同学说说话还可以,平时都不好意思有什么交往,所以我最后才娶了一个当地的蒙古族姑娘,当然,我的运气还是不错的,我这个老婆不仅人漂亮,歌唱得好,过日子也是一把好手,我对她还是很满意的。他一边说着又拍了一下我的肩膀,你跟小雅就不要再像我那时候了,这样吧,我把她的联系方式告诉你,咱们是男人,应该主动跟人家女孩联系,先在电话里或是网上相互熟悉一下,谈一谈各自的情况,这样天冷之前,让小雅来我这里,就在草原上过年,你们两人接触起来也就不会再感到陌生了。建国阿布嘎这样说着又爽朗地一笑,我的意思是,你们两人这一次见面,如果都觉得没什么意见,就把这件事定下来。咱们草原上的人做事简单,不像城里那样繁琐,你们是先恋爱,后认识,定下这件事之后再慢慢相处也没有什么不可以。他一边这样说着又把手一挥,将来你们结婚的时候,我可以给你500只羊,20头奶牛,外加一顶最新式的蒙古包,作为我这个当舅舅的给的陪嫁!他这样说罢就哈哈大笑起来。

于是就这样,我和这个叫小雅的女孩就开始联系了。

小雅是一个很乖巧的女孩,无论什么事都不坚持自己的意见。她起初建议我们使用QQ。但我不喜欢这种联系方式,我觉得QQ太浮躁,而且从语言的表达方式到对话的内容节奏都不让人喜欢,给人的感觉似乎是一堆泡沫。此外还有一点,我的工作很忙,也不可能拿出太多时间,于是在我的提议下,我们就还是使用电子邮件联系。小雅告诉我,她是学生物专业的,所以她觉得,将来如果到草原上,也许她的专业会派上用场。我听了当然很高兴。我告诉她,现在草原退化得很厉害,而且沙化严重,正需要这方面的专业人员来参与治理。我也经常给她讲一些我们边防军人的工作和生活。小雅的确很喜欢草原,她似乎并不认为我们这里有多么艰苦。她在邮件里对我说,如果在城市里,到处都是水泥建起的高楼大厦,街上到处是人,马路上到处是车,每天朝九晚五地去挤地铁上班下班,工作和生活紧张得让人喘不过气来,还真的不如在草原上生活轻松自在。我知道小雅说的这些话是发自内心的,但我也有一些顾虑。她毕竟是刚刚毕业的大学生,走出校门不久,脑子里还都是浪漫的学生想法。如果她将来有一天真的到草原上生活了,这种浪漫的热情又会持续多久呢?小雅似乎看出了我有这个顾虑,她在邮件里对我说,她想来草原上生活并不是一时的冲动,她已经来建国舅舅这里很多次了,她知道草原上的生活是什么样子,所以,她也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做出这个决定的。她告诉我,今天的大学毕业生已经不像从前,人都很成熟,想法也很实际,还没有出校门就已经在为自己今后的工作和生活做打算。她也是一样,如果从她的专业考虑,在城市里找一家企业工作应该是很容易的。但她真的不想过那样的生活。她说,她上大学二年级的那一年暑假,来草原上看建国舅舅。那时建国舅舅还亲自放羊。一次在草原上,她看到建国舅舅把羊群放在山坡上,然后自己躺在马肚子底下的荫凉里,咬着一根草芯跷起二郎腿哼着歌,那种与世无争的悠闲自在一下就把她吸引住了。就从那一刻,她就决定,自己将来一定也要到草原上生活,过一过这种清静悠闲的日子。我看了这封邮件,觉得小雅的想法有些可笑。我对她说,她的这种想法应该是五十多岁,至少是四十多岁的人才有的,她这样年轻,还没有正式开始生活,怎么就会有这样的生活态度呢。小雅告诉我,她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安静,所以,她一直不适应城市里那种现代化的快节奏生活。

我们就这样一直互通邮件,有时也发一发短信,或打一打电话。小雅在电话里的声音很好听,很细,很清纯,像雪水融化的滴答声。但我们这里的手机信号不太好,尤其停电时,就几乎无法与她联系了。那段时间,我们两人的心里都很清楚,我们将要成为一种什么关系,而且正在朝着这个关系一步一步地发展。我们两人都没有推进发展速度的意思,但我们都能感觉到,这个发展的过程很令人愉快。进入深秋以后,建国阿布嘎就开始着手准备小雅来这里过年的事了。草原上的冬天非常寒冷,所以,他把家里的蒙古包封得严严实实。他还让老伴做了很多奶皮子。他说小雅最喜欢吃这东西。建国阿布嘎的家里有一辆面包车,他和我说好,小雅来的时候,我们一起去旗里接她。建国阿布嘎特意打电话叮嘱小雅,让她一定赶在草原上的第一场雪之前来这里,否则下了雪,车去接她路就不好走了。那段时间,我也事先将手头的工作安排了一下。我向所里的领导提前申请,想在这个冬天休这一年的假期。就这样,在这个深秋,我和建国阿布嘎一家为小雅的到来做好了一切准备。

江峰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了。他朝草原深处看了看,指着远远的一面山坡对我说,你看,坡上的那片羊群就是建国阿布嘎家的,如果我没记错,现在应该是957只羊。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那面山坡上星星点点的有一片羊群。江峰说,当年建国阿布嘎自己放羊时还要多,最多的时候要有一千五百多只。现在他又开始养马了。如今草原上的酸奶都是用马奶制作的,味道比牛奶好,据说运到城里很有销路,所以,建国阿布嘎家的马群今年已经增加到一百多匹了。我看一眼江峰,想了想,还是把要说的话又咽回去。

江峰冲我淡淡地笑了一下,说,我知道,你要对我说什么。

他说,你是想问我,后来和这个叫小雅的女孩怎样了?

我说是,我确实很想知道,你和她的关系后来怎样了。

江峰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远处山坡上的羊群。

我说,当然,你们最后……没有走到一起?

他点点头说,是啊。

我问,为什么?

他说,很简单。

江峰稍稍沉了一下,然后对我说,那一年的初冬,我本来已和建国阿布嘎说好,要和他一起去接小雅。但就在小雅来的前几天我们所突然接到一个任务。在东面八百公里边境处发生了一些情况,上级要求抽调一些人。于是我们所的领导就派我和一个士官过去。我们这一次去了将近两个月,回来的时候已经大雪封山,又在路上整整走了五天,快到年底时才回到草原。我一回来立刻就去了建国阿布嘎的家里。但建国阿布嘎告诉我,小雅已经回北京了。建国阿布嘎是在我去东面边境的第四天把小雅接来的。小雅刚到草原时,对这里的气候和环境也还适应。但是,建国阿布嘎对我说,他却忽略了一件事,小雅前几次来草原都是夏天或秋天,冬天来这里还是第一次。小雅在很小的时候曾患过严重的支气管炎,后来长大了,发展到哮喘,但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也就痊愈了,再没有复发过。可是这一次来这里,草原上下过第一场大雪之后气温骤降,小雅的哮喘病突然又发作了。她先是不停的咳嗽。建国阿布嘎以为她是感冒了。后来小雅自己才意识到,很可能是哮喘病复发了。在那个晚上,小雅到后半夜时就已经喘不过气来,不得不半蹲半跪在羊皮垫子上。就这样挨到天亮,建国阿布嘎连忙开车将她送去旗里的医院。经医生诊断,小雅果然是哮喘病复发。医生先为小雅做了简单的治疗,为她缓解了一下症状,然后建议她立刻回北京去治疗。就在小雅临走时,医生又对她说了一句话,医生说,你患的这种病,冬天是不适宜在草原上生活的。建国阿布嘎说,就这样,他就直接将小雅送去火车站,让她回北京了。

我听了建国阿布嘎的话感到很意外。我没有想到小雅竟会有这样严重的哮喘病,而且她自己也从没有对我说过。在这个晚上,我给小雅打了一个电话。小雅仍还住在医院里。她告诉我,她的哮喘已经好多了,但据医生说,还要再住几天医院。她问我,这一次去干什么了。由于边境情况的特殊性,部队是有保密纪律的,所以,我只告诉她,上级临时有任务,派我出去了两个月。她在电话里笑了一下,对我说,你看……我们这一次也没能见上一面。我说是啊。我本来想说,以后还会有机会的。但想一想,这句话还是没有说出口。她沉了一下,又对我说,有句话……我要告诉你。我这时已经知道她要对我说什么了。我说好吧,你说吧。她说,我的理想,也许不能实现了。她告诉我,她回北京住院以后,医生又明确地告诉她,根据她的身体状况,今后不可能去草原上生活。小雅一边这样说着就抽泣起来。这时,尽管我的心里也很难过,但我还是打起精神安慰她,我说没关系,如果你喜欢草原,以后在春秋或夏季也可以来这里,草原的夏天很凉爽,是个避暑的好地方。接着,我又和小雅聊了一些别的事情。我们两人似乎都有意在回避一件事,就是我们今后的关系。

说实在话,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我想了整整一夜,第二天一早就去找建国阿布嘎。我一见他就直截了当地说,我和小雅的事,以后就不要再提了吧。建国阿布嘎一向很喜欢我,所以还不死心,他看看我说,即使小雅不来草原,你们的事……也未必就不能成吧?比如,你们将来把家安在北京,你探亲也是一样可以回去的。我苦笑了一下,对建国阿布嘎说,这只是您的想法,小雅是不是也这样想呢?建国阿布嘎立刻说,我可以打电话问她。我说不要问了,这样对小雅也不公平,我们婚后每年只有四十天假期,还不能保证,小雅的身体不太好,将来身边需要人照顾,我对她……真的不合适。我这样说罢拍了拍建国阿布嘎的宽大肩膀,就告辞走了。

江峰这样说罢,又冲我笑了一下。

我说,这样说,你和这个叫小雅的女孩……只见过一面?

江峰点点头,说是啊,我们只在建国阿布嘎的蒙古包里,匆匆见过那一面。

我沉默了一阵没有说话。我觉得不知该对江峰说些什么。我想安慰他几句,又觉得这样的安慰在这时不合时宜,似乎也已经没有必要。于是,我又沉了一下,跟他半开玩笑地说,你们这种只见过一面的恋爱,也可以去申报吉尼斯世界纪录了。江峰摇摇头说,小雅是个好女孩,不过……我一直觉得,我并没有跟她开始真正的恋爱……

我说,这一次的事,对你打击很大吧。

他说,也没有。

江峰告诉我,就在他结束和小雅的关系时,他们所里发生了一件事。一个士官突然也失恋了。江峰说,这个士官比我大三岁,但比我早人警四年。他的这个女朋友是他家乡的一个女孩,已经跟他交往了五年,这五年中,女孩的家里一直催促他们结婚,但我们所里的工作实在太忙,他总是抽不出时间。而女孩则希望他尽快转业,到地方去工作。可是这个士官舍不得离不开这里,也舍不得脱下这身军装。最后,这女孩只好向他提出分手了。这个士官毕竟与这女孩交往了五年,感情已经很深,他没有想到这女孩会决定跟他分手。所以这件事对他很突然。但他是一个很男人的人,虽然心里很痛苦,表面却并没有表现出来。他只是更加拼命地工作,几乎不给自己一点休息的时间。可是我能看出来,他每到吃饭的时候只是吃很少一点,两眼也已经熬得通红。我能想到,他肯定是一夜一夜的失眠。我看着他这样消瘦下来,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于是就和他谈了一次。应该说,我对感情问题也没有任何经验,我自己的几次恋爱也都是失败的,更何况刚刚结束了和小雅的关系,所以,我当然也谈不出什么像样的道理。我只是告诉他,其实人都是讲缘分的,如果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走到一起,那就要看他们是什么样的缘分了。我说,比如你和这个女孩,你们的缘分就是五年相恋,现在五年到了,你们的相恋也就该结束了。我说,缘分不是迷信,这应该是生活的一种内在规律。我告诉他,就在现在,肯定有一个女孩正生活在某一个地方,她还不知道你,你也不知道她,可是你们将来注定会因为一个什么契机走到一起,她会成为你的妻子,你们肯定会生活得很幸福。我说到这里,竟然也被自己的这番话感动得流下了眼泪。我对他说,相信生活吧,我们的生活毕竟是美好的,每一个人的感情,最终都会有一个属于他的归宿。我与这个士官的这一次谈话,对他起了很大作用。他很快就从这一次的感情阴影中走出来。而让我没有想到的是,这次谈话竟然使我自己也有了感悟。我在劝他的同时,其实也是在劝自己,我对他说的这些话也是在对自己说。这以后没过多久,我去建国阿布嘎的蒙古包喝了一次酒。那一次,我们两人喝了整整一夜。建国阿布嘎一边喝酒一直在为我唱歌。我听的泪流满面……

江峰说到这里忽然有些羞涩,他说,其实……我是一个挺脆弱的人。

我笑了,对他说,我不这样认为,我觉得你的性格里有很硬的东西。

这时,他忽然说,我还没有告诉你,我的家乡是哪里吧?

我说是,你没有说过。

他说,你猜猜,我是哪里人?

我想想说,听你说话,是一口标准的普通话,真听不出一点口音。

他点点头说,我说普通话确实很标准,我从上小学时就学会了普通话,后来到大学学英语,老师也要求先把汉语的普通话说标准,所以就没有一点家乡口音了。他看看我,一笑说,如果我说家乡话,你肯定是一句都听不懂的,你不会想到,我是广东人。

这真让我感到意外,我没有想到江峰竟会是广东人。

他说,我的家是在东莞,东莞的一个镇上。不过东莞这些年一直是经济发达地区,所以我们那里的一个镇,比这边的一个县城规模还要大,而且很繁华。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又把话咽回去。沉了一下,才又说,我交往的第四个女孩,就是我家乡的。

江峰正这样说着,他的手机忽然响起来。

他掏出手机看了看,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问,是她来的电话?

江峰点点头说,是。

我示意让他接电话。

他打开电话,喂了一声。

我转身朝山坡上走去。雨后的草原空气很湿润,微风里飘散着植物的气息。我又走到这座石堆的近前,从地上拣起一块石头,小心地放在上面。不远处,江峰正在打电话,声音很轻,似乎正在商量着什么事情……

我没有再问,只是等着江峰自己说下去。

他说,这是几年前的事情。当时我已经三年没有回家探亲了,所以在这个春天,刚好所里的工作不是很忙,我就决定回广东休假。我的家乡的确发展很快,只三年没有回去,我们的那个镇就有了新的变化,不仅又建起许多高层的星级酒店,还通了轻轨列车,这样无论去广州还是去深圳就都更方便了。我们的这个镇是全国闻名的双拥模范镇。镇党委书记姓李,是一位复员军人,当年曾参加过自卫反击战,还立过战功,所以对军队和军人有着特殊的感情。李书记听说我回来探家,特意指示镇上中学的领导,要请我去学校给全体师生搞一次主题报告会,专门讲一讲我们边防军人在祖国边疆的工作和生活情况。李书记还特意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叮嘱我一定要认真准备一下。他在电话里说,边境无小事,事事通中央,他当年在广西边境驻守时,对边防军人的工作和生活是有过切身感受的。所以,他说,这一次的主题报告会也是对全校师生的一次爱国主义教育。但他又特意说,不要讲大道理,最好在不违反部队保密原则的前提下,讲一些具体的人和事,让我们的师生知道,边防军人为国家驻守边疆,是多么的不容易。这一次去学校之前,我确实做了很认真的准备。我想给大家讲一讲那个失恋的士官。他在我们的边防派出所已经默默地工作了十几年,一次去边境线上为牧民追赶走散的羊群,遇到狂风从马背上摔下来,摔断了三根肋骨,其实他完全可以转业到地方去了,而且因为负伤可以被安置很好的工作。但他并没有转业,仍还坚持在边防线上,以至女朋友也和他分手了,直到现在仍还单身一人。我还准备给大家讲一讲,我们经常说军人是保家卫国,但作为我们边防军人却是舍家卫国。很多边防军人由于工作的特殊性,已经三十多岁了仍还没有成家,即使已经成家的军人也还一直没有孩子。我们的一位年长的士官曾经说过一句话,要做一个边防军人,首先就要做好贡献出自己一切的准备。

我的这次主题报告会很成功,很多老师和同学都被我讲的故事感动得流下了眼泪。最后,一位年轻的女老师还带着两个同学上台来给我献花。这个女老师说,我为你拍张照片好吗?我点点头说可以。于是,这个女老师就为我拍了一张手捧鲜花的照片。这时那两个献花的同学也要和我一起合影。于是坐在台下的同学就都拥上来,纷纷要求和我拍照。就这样,这个女老师为我和大家拍了许多合影照片。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年轻的女老师姓叶,叫叶明,是学校的团委书记。几天以后,叶明老师给我打来电话,向我要电子邮箱,说是要把那天在学校里拍的照片给我发过来。然后又说,她把其中几张效果最好,也是最有代表性的照片冲洗出来,还特意放大了几张。她征求我的意见,说想贴在学校的宣传栏上,问我是否同意。我立刻说当然同意,这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叶明老师又说,她还特意为我冲洗了几张照片,想当面交给我。我立刻有些不好意思,说这太麻烦了。叶明老师说不麻烦,你们边防军人是今天这个时代最可爱的人,能为你做一点事,我很高兴。她在电话里想了一下说,这样吧,我们学校的几个年轻老师都想再跟你聚一次,听你讲一讲你们的警营生活,这里是祖国的最南端,而你们那里是祖国的最北端,又是在草原上,老师们都觉得很新鲜,我来请你吃个便饭吧,让这几个年轻老师也一起来,大家都是年轻人,在一起聊一聊。不过……叶明老师说,我知道你回来探亲只有十几天,这就要占用你宝贵的时间了。我听了当然很高兴,我说没关系,我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能和大家一起聊聊,也可以多知道一些家乡的事情。这天晚上,我们在一个叫“小雨”的餐馆吃饭。叶明老师还叫来学校的几个年轻老师。晚饭吃得很愉快,大家聊得也很开心。但我在草原上习惯了喝白酒,可是这几个年轻老师都不会喝酒。于是叶明老师就白告奋勇,陪我一起喝白酒。事后我才知道,叶明老师的胃不太好,是不适宜喝酒的。但她在这个晚上很高兴,陪我喝了很多白酒。这让我有些意外。叶明老师看上去很斯文,也有些赢弱,不像是很有酒量的样子,可是她竟然和我一起喝了一瓶白酒。吃过晚饭,在几个年轻老师的提议下,我们又一起去唱歌。我这几年在草原上学会了一些蒙古族歌曲,虽然唱得不太好,但自觉还有些草原上的味道。于是在这个晚上,我就一首一首地唱给大家听。当我唱到《诺温吉娅》的时候,就有些动情了。这是一首有些忧伤的草原歌曲,说的是一个蒙古族姑娘就要远嫁,在即将离开父母之前的心情。我把这首歌唱完时,发现叶明老师坐在角落里,已经泪流满面。我走过去,把一张面巾纸递给她。她点点头说,我从你的歌声里,看到了你生活的那片草原。她说,我也终于明白了……你为什么这样热爱那片草原……

我这一次探亲只在家里待了八天。所里突然来电话,说有紧急任务,让我提前返回。在我临走前的那天晚上,叶明老师来找我。她让我把我们边防派出所的通信电址写给她。她告诉我,由于我们这一带盛产荔枝,现在已研究出保鲜贮存的新方法,所以一年四季都可以吃到新鲜的荔枝了。学校准备给我们边防派出所的官兵也寄去一些,让大家尝一尝新鲜。她笑一笑说,你们在北方的草原上,又是这样春天的季节,能吃到广东的新鲜荔枝肯定很不容易呢。她这样说罢,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稍稍迟疑了一下却没有说出来。我送她出来时,她忽然站住了,从提包里拿出一个纸盒递给我。我接过看了一下,竟是一台苹果牌手机。她垂着两眼说,你说过,你们那里的信号很不好,手机经常打不通……这种手机接收信号的性能很好,你以后……可以用它跟我联系。她这样说罢就转身匆匆地走了。

我回到草原以后,打开电子邮箱才发现,叶明老师的电子邮件已经先到了。她在邮件里说,她这一次认识我很高兴,她还从来没有接触过军人,更没有接触过像我这样带着一身草原气息的边防军人。她说,我所说的一切,对她都是很新奇的,她是广东潮州人,而且从小在广东长大,这些年从没有离开过广东,所以,她想象不出我工作的这片草原究竟是什么样子。她告诉我,在我走之前,她本来还想再和我吃一次饭,但那次和我一起喝酒之后,她的胃一直不舒服,很可能是胃病复发了,所以也就没有顾上。这时我才知道,叶明老师患有很严重的萎缩性胃炎。我立刻回复邮件告诉她,草原上有一种蒙药,是专治这种胃病的,这边的牧人经常喝酒吃肉,而且在草原上放牧饮食没有规律,所以大都患有胃病,据说服用这种蒙药很有效果。我告诉叶明老师,我可以找一些来给她寄去。这以后我就去找建国阿布嘎。建国阿布嘎曾和一位老蒙医是朋友,所以对蒙药有些研究,他会配这种专治胃病的蒙药。我从建国阿布嘎那里要了一些这种药给叶明老师寄过去。没过多久叶明老师就打来电话,她告诉我,这种蒙药果然很好,她吃了以后非常见效,现在胃已经基本不疼了。

这以后,我和叶明老师就开始了经常的联系。她送我的这台手机果然性能很好。我们这一带边境线上的手机信号确实很差,有的时候由于天气或别的什么原因,信号微弱得几乎收不到。但这时我的这台手机仍还可以使用。后来,我就索性用这台手机上网,给叶明老师发邮件。用手机发邮件自然不能像电脑一样可以随意地写很多东西,但也有它的优势,就是很便捷,而且不受条件约束,有的时候走在草原上,也随时可以收看她的邮件,或将自己的一些想法发给她。就这样,我和叶明老师的联系渐渐越来越频繁了。但这时,我每次给她写邮件时,仍还习惯称她为叶明老师。她在邮件里和我开玩笑,她说,她每当看到我这样称呼她,就感觉自己似乎已经很老了,因为我这样一个高高大大的军人,还规规矩矩地称她为老师,给人的感觉好像一下就成了隔辈人。一次她在电话里问我,难道我们现在还不是朋友吗?我告诉她,我们当然是朋友,而且已经是很好的朋友。她说好吧,那我就等着有一天,你不再叫我叶明老师了。但是,尽管她这样说,我的心里却仍有些障碍。我不知道这样和叶明老师交往下去,将来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我也不敢想。叶明老师人很漂亮,是那种广东女孩特有的漂亮,方方的脸盘,大大的眼睛,嘴角微微上翘,看上去似乎总是笑眯眯的样子。

这一年的中秋节,我收到的第一个中秋祝福就是叶明老师的。她给我发来一条手机短信。短信里说:“祝你中秋快乐!再提一个要求,从现在起,叫我叶明。”我立刻给她回了一条短信:“也祝叶明中秋快乐!”于是从这以后,我再与她联系,就开始叫她叶明了。这样的称呼自然又拉近一步我与她的关系。我们开始在邮件里更具体地说一些各自的事情。这时我才知道,叶明竟是一个孤儿,从小被父母遗弃,是在社会福利院里长大的。她告诉我,她至今仍不知道自己生身父母的情况,她只是把福利院收养她的那一天作为自己的生日,而且,她也没有任何亲属。她开玩笑地跟我说,当初孙悟空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那是一个神话,我现在可真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叶明这样说虽是开玩笑,我却很同情她。我觉得,一个人在这世界上,如果没有亲情就太孤独了。

叶明竟是一个很直截了当的女孩。就在这一年中秋节之后的没有多久,她又主动向我表示,我们的关系是否可以再进一步。那是一个星期五的晚上,她突然发来一条短信。她在短信里问我,明天是星期六,是否有什么工作安排。我回复说,星期六在所里整理材料,暂时还没有别的安排。她对我说,如果没什么事,她在上午要跟我通一下电话,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跟我谈一下。我当时感到有些奇怪,摸不清她要说什么。她以往从来没有这样过,都是有什么事就在邮件或短信里说出来。第二天上午,她的电话准时打过来。她先是告诉我,最近心情很好,学校的工作也很顺利。然后突然话锋一转,对我说。我想问你一件事。我说什么事。她说,你觉得,我们两人的关系……能不能再进一步呢?她这一下立刻把我问愣了。应该说,尽管我有时也暗暗想过我和叶明的关系,将来会朝着一个什么方向发展,但我毕竟已经历过前几次在感情问题上的失败,所以,我不想再一次让自己失望。我已经深切地知道了那种失望的感觉是很难受的。也正因如此,我一直在告诫自己,不要再往前走,千万不要再往前走了,只和这个叫叶明的女孩保持在这个距离,和她这样交往就很好了。可是这时,叶明却突然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这让我一下不知该怎样回答。叶明在电话里等了一下,然后说,你不必立刻回答我,这样吧……她说,我们现在先放下电话,你可以考虑一下,我过一小时再给你打过来。她这样说罢就把电话挂断了。

我的心里当然清楚,其实我是没必要考虑什么的。叶明是这样出色的一个女孩,不仅人漂亮,也很能干,如果能有这样一个女朋友,将来还能成为终身伴侣,当然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但是,我们两人毕竟南北各一方,相距将近五千公里,真正的万里之遥,这也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我们两人要见一次面,光花在路途上的时间往返就要六天。我一下吃不准,叶明是否考虑过这个实际问题。在这一个小时的时间里,我把这件事反复认真地想了一下,最后做出一个决定,我给叶明发去一个手机短信。我在短信里告诉她,先不要给我来电话了,我会给她写一封邮件,把我的想法在邮件里对她讲清楚。

在这个星期六的上午,我给叶明写了一封很长的邮件。我在这封邮件里先明确表示,我对她的感觉很好,我当然愿意将我们的关系再向前发展一步。但是,我接着又向她摆出了一系列很实际的问题。我坦率地告诉她,这些问题都是无法回避的,也是绕不开的,即使现在不说,将来也会横在我们面前,甚至会成为我们关系向前发展的障碍。我在写这封邮件时,心里已经很清楚,如果叶明没有向我挑明这个问题,也许我们彼此作为朋友,好朋友,还可以一直这样交往下去。但现在她明确提出来了,我们两人的关系也就没有退路了,要么把我们的关系真的再向前推进一步,成为一种全新的更亲近的关系,否则也就无法再交往下去。所以,既然是这样,我也就索性把应该说的话都对叶明讲清楚。我在这封邮件里对叶明说,我工作和生活的这片草原,环境是很恶劣的,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浪漫和美好,所以,她要有充分的心理准备。我说,你先不要急于回答我,现在网络很发达,你可以上网看一看,先了解一下我们这里的情况。当然,我并不是说你将来就一定要来我这里生活,但你了解了我工作和生活的环境,也可以帮助你更加了解我这个人,这或许对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有一定的参考价值。我知道,我的这封邮件写得过于理智了。理智的语气往往会让人感到生硬。但我没有别的办法。我必须要让叶明看清楚,如果她和我真的进入到这个层面的交往将会面对一个怎样的现实。我先让她知道,总比她事后自己慢慢知道要好。我在这封邮件里最后说,你可以先考虑一下,考虑多长时间都可以,我会耐心等待你的答复。

我怀着忐忑的心情把这封邮件发出之后,叶明果然就再没有消息了,既没回复邮件,也没有短信和电话。这时我才意识到,我是多么想知道叶明在看了我这封邮件之后是怎样想的,我更渴望知道,她将会做出怎样的决定。说心里话,那真是我很难熬的一段时间,可以说是度日如年。我一直在焦急地期盼着叶明的回信,几乎每天都要打开电子邮箱看一看,每时每刻都在等待着手机响起来。但叶明却始终没有消息。这期间我也曾想过,是不是主动与她联系一下。但我几次拿出手机,还是忍住了。我知道,我在最后给她的这封邮件里已经写得很清楚,我把我们如果真的再将关系向前推进一步,将要面临的问题都给她明明白白地摆出来。现在如果她不再联系我,其实也就等于已经表明了态度,也就是说,如果要面对这样一些问题,那我们的关系就无法再前进一步了。既然如此,我再主动与她联系还有什么必要呢?应该说,也没有任何意义。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了。我的心情也渐渐从忐忑、焦虑和惴惴不安一点一点地平静下来。我这时丝毫没有埋怨叶明的想法。我觉得她这样决定是理智的。如果她凭着一时的热情,怀着年轻人的浪漫不顾一切地和我走到一起,真到面对生活的现实时就不好办了。这些年,我在身边的战友中看到过很多类似的事情,当两个人突然要面对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生活现实时,最后的结果往往是不乐观的。

接着没过多久,我就被派到支队学习去了。

那一次学习两个月,再回来已是春节。春节过后的一天,我突然接到叶明的一个手机短信。短信内容很简单,她问我什么时候有时间。如果是在两个月前,我看到叶明这样的短信一定会立刻激动起来。但这时我的心情已经平静了,无论我和叶明的关系如何,我都已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我知道,这是叶明的习惯,她这样问我一定是有什么事要和我通一下电话。但我当时手头正有工作,于是回复说,晚七点以后,应该可以。这天晚上七点,叶明准时把电话打过来。她先对我说,她本想给我写一封邮件,可是考虑了一下,又觉得有些话可能用文字表达不清楚,所以就还是决定跟我通一下电话。她在电话里的声音似乎有些虚弱,但很理智。这时,我已经预感到她将要对我说什么了。我说,听你说话的声音,好像身体不太好?她沉了一下,然后说,首先我要向你道歉,自从你那一次给我发了那封邮件,我一直没有跟你联系,这是……我不好。我笑笑说,没关系,你不跟我联系,其实也就等于跟我联系了。她问,这话怎么讲?我说,你不联系的本身也就是一种态度。她说是啊,我估计到了,你一定会这样想。她这样说罢就沉默了。我听到她在电话里一下一下地呼吸。过了一会儿,她才又说,其实……不是像你想象的那样。她说,我在接到你那封邮件的最初几天,的确是想认真考虑一下,你说的都是很实际的问题,而且很多问题是我事先没有想到的。我当时真的从心里钦佩你,你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你给我发来这样一封邮件,不仅是对我负责,也是对我们俩的关系负责,说心里话,我看了这封邮件之后,反而……更坚定了要和你把关系再进一步的决心。可是……就在这时,突然发生了一件事……叶明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一下,然后说,对不起,我的手机有电话打进来,我先接一下,然后再给你打过去。她这样说罢就把电话挂断了。过了一会儿,她又打过来。她说,是医院的医生,这个医生是我们学校一位老师的爱人,他提醒我明天去医院复查。她接着又说,就在那段时间,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一天下午,我正在学校组织学生干部开会,突然感到胃疼起来。其实那些天我的胃一直不舒服,只是没有这样严重。当时我疼得几乎站立不住,一下就瘫倒在地上。学校的同事立刻把我送去医院。医生检查后对我说,你的家属呢,我们要跟你家属商量一下。我当时躺在病床上,对医生说,我没有家属,你们有什么事就对我说吧。医生听了似乎不太相信,问我,你的身边一个亲属都没有吗?我说是,没有,我是在社会福利院里长大的,我没有任何亲属。医生这才点点头,说好吧。医生告诉我,我的胃病已经很严重,现在是急性发作,所以必须立刻手术。可是……医生又有些为难地说,你现在没有亲属,谁来为你的手术签字呢?叶明说到这里突然停下来,我听到,她好像在电话里轻轻地哽咽了一下。然后,才又接着说,说心里话……我当时真的想到了你,我想,如果你这时在我身边,我一定会让你签这个字的,可是你却在万里之外,我都无法告诉你,就是告诉了你,你也不能为我做任何事情。于是,我对医生说,我同意手术,这个字……我自己签吧……据医生说,我的这个手术很成功,胃切去了大约三分之一,今后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可是……她说,通过这件事,我也……不得不想到一个问题,我是一个没有任何亲人的人,将来,我的终身伴侣就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今后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如果有一天,我再躺到病床上,而你像现在这样在万里之外,我该怎么办呢,更何况,倘若我们将来结了婚,就不仅仅是我们两个人的问题了,应该还会……有孩子,我不敢想象,这样一副家庭的重担都落在我一个人的肩上……

叶明说到这里就又在电话里沉默了。

我也举着电话沉默了一阵。我想对她说一句话,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我没有想到,在这段时间里,叶明竟然胃病复发,而且还做了一次这样大的手术。我突然感到很歉疚。我和叶明是这样一种关系,她甚至已经希望把我们的关系再向前发展一步,可是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不能出现在她的身边,更无法为她做任何事情。她当时躺在病床上一定感到很无助,一定对我很失望。叶明沉默了一阵,又对我说,你不要多想,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你是一个边防军人,你的工作性质很特殊,这一点从我们一认识,我就是很清楚的,所以,我也应该想到,如果我们两人把关系再向前推进一步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我做完手术的这段时间,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你在过去给我的邮件里曾提到缘分,我想,也许我们的缘分就是做朋友,那就让我们做朋友吧。叶明这样说着,好像在电话里深深地喘了一口气,她又对我说,不过我告诉你,我这些天忽然有一个想法,也许……这个想法有些傻,你不要笑,但我真的是这样想的,我想……将来有一天,我有了孩子,如果是一个男孩,等他长大了也一定要让他去做一个边防军人,我觉得……边防军人才是真正的男人……

在这个晚上:我没有说太多的话,一直是听叶明在说。她似乎是在向我倾诉。她显然已把这些话在头脑中想过无数遍了,所以说得很有条理,很理性,但也很纠结。最后,她告诉我,她真的相信缘分。她也同意我对缘分的看法,缘分其实就是生活的一种内在规律,而这个规律也就决定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她说,她和我的关系注定只能是朋友,好朋友,非常好的朋友,那就让我们做这样的好朋友吧。她似乎只想把她的这些话告诉我。她这样说完,不等我再说什么就把电话挂断了。在这个晚上,我和叶明通完这个电话之后心里反而更加平静了。这是我没有想到的。我为自己总结了一下,自从我大学毕业人警,这些年一共有过四次感情上的经历。应该说,我这四次经历所面对的都是好女孩,而且一个比一个优秀。我和她们每个人最后没能走到一起,虽然原因各不相同,但都是可以理解的,我没有丝毫埋怨她们的想法。但在这个晚上,我由此也得出一个结论。我又想起当年刚进警营时,那个年长的士官对我说过的话,他所说的做好奉献出自己一切的准备,应该就包括感情。

我想,既然这样,那我就奉献吧。

我在这个晚上做了一件事。这些年,我交往过的这几个女孩,她们给我发来的电子邮件我还一直都珍藏在电脑里。在这个晚上,我把这些邮件一封一封地打印出来,数了数,一共是197封信。然后,我就把电脑中的这些电子邮件彻底删除了。第二天早晨,我来到后面的山坡上,挖了一个土坑,把这197封书信装进一只木盒,就深深地埋起来。我这样做不是矫情,也没有玩儿什么浪漫的意思,我只是想把这些经历和记忆都深深地埋起来,今后不让自己再去想。这件事后来被我们边防派出所的战友们知道了。那一年的2月14日,也就是情人节的这一天,大家顶着寒风一起来到山坡上,每人找来一些石头,在这个土堆的四周垒砌起来。我当然知道,我的战友们在做这件事时,每个人都怀着各自的心情……

这时,我和江峰一边说着话,已经朝这面山坡上走来。

雨后的草原湿漉漉的。草尖上都顶着晶莹的水珠,空气里飘散着一种苦涩的植物香气。我们来到这个石堆的近前。它的直径约有两米,底下的石头垒砌得很整齐,上面的碎石显然是随意摆放上去的,看形状真的像一个敖包。江峰随手拣起一块石头,放在石堆上,然后笑一笑对我说,现在这个石堆已经很有名气,而且,它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

我看看这个石堆,又看看他问,它叫……什么?

江峰说,情冢。

情冢?

是。

我笑了,说,这倒是一个很别致的名字。

但我想了一下,又觉得这名字有些沉重。

江峰告诉我,这个名字是大家为它取的。现在,这一带边境线上的边防军人都已知道了这个情冢,无论谁,只要经过这里,都会像见到敖包一样在上面小心地放一块石头。这个石堆也就是这样,渐渐地被经过这里的边防军人一点一点堆砌起来。我听了,也在地上拣起一块石头,轻轻地放到情冢上。然后,我回头对江峰说,现在该说一说,你交往的第五个女孩了。江峰点点头,说是啊,现在我可以对你说这第五个女孩了。

他看看我,说,我和这第五个女孩的交往……是没有想到的。

江峰对我说,这还是两年前的事情。两年前的那个冬天不知为什么,好像并不太冷,几场小雪过后,草原上仍是一片柔软的黄草。那一年的2月14日,是一个上午,我又独自来到山坡上看这座情冢。那几年我已养成习惯,每一年的情人节,对于这座情冢也就是清明节,我总要来山上看一看,不说是祭扫,也要清理一下,把散落的石头重新堆砌起来。在这个上午,我将情冢整理好之后就坐下来,倚靠在石壁上晒太阳,一边拿出手机随意地在手里摆弄着。要知道,当一个人拿着手机,突然有一种强烈的想打电话的欲望却又不知该打给谁,那种感觉是很难受的,不仅是孤独,也会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惆怅。就在这时,我突然冒出一个奇异的想法。我先确定了一个数字,1××,然后朝东面山坡上的草场望去,那片草场上的羊群是毕力格家的,有1261只羊,我又朝西面山坡上的草场看去,那片草场上的羊群是格根家的,有1083只羊。我把这三组数字放到一起,当成一个电话号码在手机上拨出来,然后又写了一条短信:“这里的方位是:东经1180 12’,北纬460 42’,今天是情人节,也就是情冢的清明节,此时,在这个方位的人,向接到这条短信的人致以节日的问候!注:这条短信是唯一的,并非群发。”我发出这条短信之后,自己也觉得好笑。我不知在这个世界上是否真的存在这样一个手机号码,如果真的存在,又是否有人使用,而倘若真的有人使用,那么这个人接到这条莫名其妙的短信又会是怎样一种反应。他一定会认为发这条信息的人精神不太正常。我想到这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但就在这时,我的手机突然响起来。我立刻打开看了看,也是一条短信,竟然是我刚刚随手拨出去的这个电话号码回复给我的!短信上写:“也向此时在东经118。12’,北纬460 42’的你,致以节日的问候!注:如果把今天这样美好的日子当成清明节,就太悲观了。”我当时一下愣住了。我不知这条短信是从哪里飞来的。我觉得这简直太神奇了!我只是这样随意拼凑了一串数字作为手机号码拨出去,竟然就有了回信!世界上竟然还会有这样巧的事情!我想了想,立刻又写了一条短信发过去:“谢谢你的节日问候!情冢的清明节同样美好,并不悲观!”对方的短信很快又回来:“我们中国的情人节应该是七夕,也并非清明,祝愉快!”我看着这条短信又愣了一阵,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了。我又将对方的这两条短信很认真的看了一下。第一条短信只有三十几个字,第二条短信更短,约二十几个字。我反复看了几遍,希望能从这短短的几十个字里寻找到一些可以用来判断对方的信息。显然,这应该是一个有些文化修养的人,短信用字简练、准确,而且看得出有思想,也很有见地。我初步推断,他或她应该是一个三十五岁以上的人,对情人节这种年轻的外来文化很了解,同时也有自己的看法。这个人也许是一个教师,或一个干部,至少应该是一个有些知识的人。我想了一下,就又给对方发了一条短信:“无论你是谁,我们在这样特殊的一天相遇,很愉快。”对方也立刻回了一条短信:“是的,很愉快。”

在这个上午,我直到从山上下来仍还在想着这个奇异的电话号码。我心里猜测着,这个号码的主人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想,这个人应该对传统文化比较熟悉。他在短信中说到中国的情人节时,用了“七夕”这样的说法。生活中一般是不这样说的,只说七月七,或七月初七。七夕这种说法应该是来自于古汉语。但是,我估计这个人的年龄也不会很大。试想,一个四五十岁的人,如果突然接到这样一个不知从哪里飞来的莫名其妙的短信,应该是没有兴趣回复的,只有年轻人,才可能会怀着好奇的心理回复一下。不过我很快就将这件事放下了。我知道,这一天是情人节,如果谁突然接到这样一条奇怪的短信,随手回复一下也是很自然的事情。但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就在这个傍晚,这个手机号码竟然又发来短信。这一次的短信上说:“东经1180 12’,北纬46。42’,这个方位应该是内蒙古草原的边境地区。”我立刻意识到,对方应该是上网查过了。现在无论什么地理位置,利用网络都可以查到具体方位。我回复短信:“对,这里是内蒙古草原的边境地区。”对方又发来短信:“你不会是牧民,应该是……军人?”我想了一下,回复对方:“对,我是边防军人。”过了几分钟,对方发来短信:“向边防军人致敬!”我也又回复了一条短信:“向,向边防军人致敬的人致敬!”

这以后,这个手机号码就再也没有消息了。我也很快就把这件事忘记了。大约过了一个多月,好像是一个星期六的上午,对方突然又发来短信:“现在已是春天,草原上一定很美吧?”我看到这个短信立刻感到很高兴。我日复一日地在这里工作,每天面对着同一片草原,草原上是同样的羊群,我已经对每一个山坡,每一个盆地都熟悉的不能再熟悉,我多么渴望能有一个新鲜的可以让我兴奋一下的新信息。现在,这个手机短信毕竟是来自草原外面的,而且是这样的神秘,这怎么能不让我感觉到刺激呢?但是,对方说现在已是春天,而且问我,草原上是不是很美。这就说明,这个人显然是不了解内蒙古草原的。这边草原上的四月初还没有完全走出冬季,这时虽已有了一些生命的颜色,却仍然是冬天那种荒凉的美,柔软的干草在阳光下泛着淡黄色,远处的阴坡上还有大片的积雪。我想了想,给对方回复短信说:“草原上的积雪已散发出春天的气息。冬天就要过去了。”对方又发来短信:“你能拍几张草原的照片,发给我看一看吗?”我回复:“当然可以!”这个星期六的上午我刚好没有什么事。于是,我就来到草原上,用手机拍了一些照片给对方用彩信发过去。对方的短信很快回过来:“谢谢你!我没有想到,现在这个季节,内蒙古草原还是这样的。但真的太美了!荒凉也是一种美!我被这样的美震撼了!非常感谢你!”接着,对方又发来一条短信:“能把你工作的地方也拍下来,让我看一看吗?当然,如果不方便就算了。”我立刻又到山坡上,将我们边防派出所俯拍下来,给对方发过去。对方又发来短信:“这就是你们的边防哨所吗?”我回复:“是边防派出所。”我特意又拍了一些我们“草原110”的照片发过去,然后发短信解释,“草原1 0”也就是我们边防派出所的流动警务室。由于边境牧民的生活流动性很大,居住地也相对分散,所以我们的这种流动警务室对维护治安起到很重要的作用。过去“草原110”都是用嘞嘞车拉着蒙古包在草原上流动驻扎,现在我们已经有了现代化的房车,而且车上的设施很齐备。对方回复短信:“这种‘草原110’真新鲜,看得出,你很热爱边防工作!”

这对我来说真是一个愉快的星期六。我向这个电话号码的主人介绍了我工作和生活的这片草原,而且竟然引起对方的共鸣,对方看了我拍的照片称赞我们这里很美,这让我很兴奋。建国阿布嘎曾经说过,有一个叫腾格尔的歌手唱过一首歌,把草原比喻成天堂。他说,我不知道天堂是什么样子,但我觉得,我们的这片草原就是天堂!所以,这些年,我也和建国阿布嘎一样,每当听到别人由衷地夸奖这片草原,真比夸奖我自己还要高兴。没过多久,在清明节的前一天,这个手机号码又给我发来短信。没有任何文字,只是一条彩信,我发去的那些照片,竟然被对方制作成了可以连续播放的幻灯片,而且还配上了很有草原风情的马头琴音乐。我接到这个彩信,一连看了几遍。我自己也被感动了。我没有想到,我工作和生活的这片草原,拍成照片,再制作成这样连续的配乐幻灯片播放出来,竟然是这样的美。

第二天,也就是大年初一的早晨,我又接到了陈雨的电话。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江峰,我如果让你……做我的男朋友,你会答应吗?”我当时一下愣住了,心也随之狂跳起来。说心里话,我在这一年中,也曾无数次地想过,这个号码的主人会不会是一个年轻女孩?如果真的是一个女孩,那我们这样一直联系下去,又会发生什么样的故事?但我又觉得这不太可能。如果真是这样就太离奇了,生活中怎么会有如此巧的事情。但是,我绝没有想到,如此离奇的巧事竟然真的让我遇到了!当时我举着电话,愣了好一阵竟不知该怎样回答。接着,陈雨又轻声说:“江峰,请你……做我的男朋友吧。”

江峰说到这里,冲我笑了一下。我现在的女朋友……就是陈雨。

他有些腼腆地说。

我听了连连点头,由衷地为江峰感到高兴。我想了一下,开玩笑地说,这个叫陈雨的姑娘是杭州人,俗话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你现在有了这样一个来自天堂的女朋友,也可以说是天仙配了。江峰被我说得越发不好意思。他垂着眼说,是啊……她真的是一个好姑娘。

他这样说着,朝山坡下面的一片湿地指了指,你看,那片湿地,就是陈雨带来的。

我顺着江峰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边防派出所的后面有一片湿地,蓝蓝的湖水很浅,可以看到一些水鸟在草丛里飞来飞去。我不解,回头看看江峰。

江峰说,自从陈雨来过之后,这片湿地才出现的。

我问,陈雨来过这里了?

江峰点点头。他对我说,其实……陈雨一直想来草原上看我。但我不让她来。我们这里太艰苦了,那时一年中要有半年缺水,只能靠贮存的雨水和一点深井水生活。陈雨是生活在西湖边的女孩,这种没有水的生活她怎么受得了。但她是一个性格倔强的女孩。她坚持要来这里。她说一定要看一看,我工作和生活的这片草原究竟是什么样子,她说,她将来说不定还要来这里和我一起生活。但她是在杭州的一家银行里做高管,平时工作很忙,所以一直无法请假。就在前年的三月份,她终于还是利用积攒了几年的带薪年假到草原上来了一次。她那一次来得很不容易,当时刚好赶上那一年的最后一场雪。那场雪下得很大,草原通向外面的交通已经都被阻断了。她乘坐的航班从杭州飞来无法降落,只好备降到太原机场去了。她又连夜从太原乘火车到呼和浩特,再一段路一段路地搭出租车,就这样走了三天三夜,花了将近三千元的出租车费,才冒着大雪来到我们这里。她是南方女孩,从来没有到过北方的草原,当时我们所里的战友看到她被冻的样子都很感动。我当时以为,陈雨来到草原上,看到我们这里的环境这样艰苦会很失望,甚至会受不了。但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然很快就在这里适应下来。她是一个很勤快的女孩,每天为我们所里的战友洗衣服,还用从杭州带来的笋干为大家烧菜。我的这些战友大都是北方人,他们哪里见到过这样好吃的南方菜,所以大家一下都吃得兴高采烈。有人还跟她开玩笑,说让她干脆就来我们这里吧。

这时,我问,你说的这片湿地……是怎么回事呢?

江峰笑笑说,那一次陈雨来,在这里住了将近两个月,走的时候已是春天。她临走前问我们所长,既然这里这样缺水,为什么不试着再打一眼井。她说,就在后面的山坡下面,说不定就有水呢。我们所长一听就笑了,说好,你是从西湖边来的女孩,就听你的,在山坡下面打一眼井,说不定你真能给这里带来水呢。于是,就在陈雨临走的那几天,我们所长让人在后面的山坡下面打了一眼井。这一次打井真的让大家都感到意外,一下竞打到了泉眼上,地下的泉水立刻就冒上来,而且从此每天就这样不停地流淌。我们曾经计算过,一天二十四小时,这眼清泉能冒出几十吨水。就这样,这一带的草场渐渐地就形成了一片湿地……

这一年的“八·一”建军节过后,支队搞轮训,我被抽调到支队的训练基地协助工作。我这一次去了将近半年时间。由于训练基地是在靠近边境的山里,手机几乎没有信号,于是我与这个一直互通短信的手机号码也就失去了联系。我从基地回来时已是年根,马上就要过春节了。我的手机一有信号,立刻就有一堆短信拥进来。我平时与外界联系很少,和家里也不过是一个星期发一两次信息,报个平安也就是了。所以,手机里一下拥进这样多的信息,我立刻意识到,应该都是那个手机号码的。我看了一下,果然是这样。这个手机号码发来的短信内容几乎一样:“你究竟去了哪里?遇到了什么事?请回复。”我知道,手机短信一般只能保留几天。那么也就是说,对方这段时间应该是一直在不停地给我发短信。我立刻回复了短信,告诉对方,我被临时抽调到支队的训练基地去了,那边由于地处偏僻,手机没有信号,所以无法联系。我的这条短信发过去,对方就不再回复了。接着一连几天,我又发了几条短信,对方仍然没有回复。我这时才意识到,即使出于礼貌,我这一次去训练基地之前也应该告诉对方一下;我这样不声不响地走,突然与对方失掉联系,让人家一下摸不着头脑,显然是很不妥当的。但我这时的心情也不太好。我原打算这一次春节休假,回家去过年。我已经很多年没有陪父母过春节了。我提前对家里说了,家里自然很高兴,也已经做了各种准备,可是这一次从训练基地回来,所里又有一些事,显然就无法回去了。

春节前的几天,由于工作紧张,我也就没顾上再与这个电话号码联系。对方也没有再给我发短信。按所里的安排,我只有除夕一天和大年初一的上午休息,中午就要开始值班。建国阿布嘎早已和我约好,等我春节放假的时候去他的蒙古包里痛痛快快地喝一次酒。所以,除夕的一大早就打电话让我过去。于是,我在这个上午就开始和建国阿布嘎一起喝酒。一直喝到傍晚。那一天我真的喝多了,我已经记不清和建国阿布嘎喝了多少酒。建国阿布嘎先还一边喝酒一边不停地唱歌,后来就睡倒在羊皮榻上了。我摇摇晃晃地回到所里的住处。我虽然喝了这样多的酒,但丝毫没有睡意。我只是觉得胸腔里似乎有一股强大的压力,使我不停地想吐。就在这时,我的手机突然响起来。我打开手机看了看,立刻感觉清醒了一下。是那个电话号码。对方这一次没有再发短信,而是直接将电话打过来!我竭力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了一下,然后接通电话。对方先是喂了一声。我立刻听清了,竟然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她问,你是……江峰吗?我这时已经听出来,她虽然说的是普通话,但不太纯正,似乎带有一些南方口音。我说,你好,我是江峰。对方立刻听出来了,问我,你……喝酒了?我说是啊,今天在朋友那里……喝了很多的酒。对方说,你不该这样喝酒,这会很伤身体。这时,我觉得这女孩的声音是这样的近,而且充满了关心。我说,谢谢你。这女孩沉了一下,问我,你……不想知道我叫什么吗?我笑了。我说,我当然想知道。这女孩说,好吧,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叫陈雨。我说好啊,陈雨你好,我们通了将近一年的短信,现在终于知道你叫陈雨了。陈雨在电话里笑了。她说,你不觉得这样也很好吗?我说是啊,这样是很好。我一边这样说着,突然又想呕,我连忙对陈雨说,我……过一下再给你打过去。陈雨似乎已经感觉到了,她说,你不要挂电话,想吐就去吐吧。我这时已经忍不住,连忙到外面去吐了一阵。我缓了一下,漱了一下嘴,然后才对电话里的陈雨说,对不起。陈雨立刻说,没关系。陈雨沉了一下说,你今年没能回家过春节,一个人在草原上,一定感到很孤单吧?我笑笑说,我还有战友,还有建国阿布嘎……我这样说着突然一口气涌上来,就又到外面去吐了一阵。在这个晚上,我就这样吐一阵,歇一阵,胸腔里似乎有很多内容,一直吐一直也吐不尽。陈雨则始终拿着电话,在那边陪着我。后来夜深了,我几次对她说,我们放电话吧,今天是除夕,你应该去和家里人在一起。陈雨却只是笑笑。她对我说,在这样一个除夕,我在电话里陪一个边防军人过年,这是多有意思的一件事啊。她这时才告诉我,她是杭州人,家就在西湖边。她的家里有一片很大的茶园,每到清明节前,下起蒙蒙的细雨,茶园里一片翠绿好看极了。她对我说,春节过后的一段时间,就又要到采茶的季节了,清明前采的茶最好,不仅叶芽鲜嫩,颜色最好,也有最清雅的香气。她说,今年春天,我一定给你寄去一些清明前的龙井,让你真正品味一下西湖的味道……在这个除夕,陈雨就这样举着电话,一直陪我说话,让我开心。后来天渐渐放亮了,远处已经响起建国阿布嘎家迎接新年第一个早晨的鞭炮声,我才对陈雨说,我们放电话吧,我已经感觉好多了,你也该休息一下了。

第二天是清明节。

在这个上午,这个号码又发来短信:“今天是真正的清明节,祝愉快!”接着又发来一条信息:“能问你两个问题吗?”我当时刚刚出去办事,正在回所的路上。我回复说:“正在开车,过一会儿联系。”我回到所里,立刻又给对方发去短信:“你有什么问题,可以问。”对方稍稍过了一下发来短信:“什么是情冢?”我很认真地想了一下,觉得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在短信里无法用几句话讲清楚。这时对方又发来短信:“如果从字面理解,情是感情,当然更可能是爱情,而冢则是坟墓,爱情的坟墓?可以这样解释吗?”我想了一下回复:“可以这样理解,但还不完全准确。”接着对方又发来短信:“第二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把情人节当成情冢的清明节?”这个问题一下又把我问住了。我在每年的情人节这天都要上山来祭扫一下情冢,但从没有认真想过,情冢、情人节和清明节,这三者究竟是一种什么关系。我想了想只好含糊地回复:“生活中的有些事,往往并没有严谨的逻辑关系。”

这以后,这个手机号码就又没有消息了。我有几次忍不住,想试着打电话过去,看一看对方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我还是忍住了。我想,也许现在这样的交往更好,如果两个人相距不知多远,也不知彼此的方位,当然,现在对方已经知道我在哪里,我只是不知道对方,倘若一直这样联系下去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这一年的端午节,我突然接到一个很大的邮包,打开一看,竟然是一蒲包粽子。邮包是直接寄来我们边防派出所的,地址写得很详细,而且连邮政编码都清清楚楚地注明了,但寄件人的地址一栏却写的是“内详”,只留下一个手机号码。我立刻认出来,这正是那个神秘的电话号码。我感到很奇怪,想不出对方是怎样知道我的详细地址的。而最让我感到意外的是,在收件人一栏,竟还赫然写着我的名字:江峰。这时我突然想到邮包上的邮戳,对方在寄出邮件时,当地邮局肯定会加盖自己的邮戳,这应该是一个重要线索。我立刻看了一下邮单。但这个邮包显然辗转过很多地方,邮单上的邮戳已经模糊不清。就在我困惑时,这个手机号码又发来短信:“收到粽子了吗?端午节快乐!”我立刻回复短信:“粽子收到,非常感谢!但请告诉我,你是怎样知道我的地址,而且还知道了我的姓名?”对方似乎在故意跟我开玩笑,立刻不再回复短信了。我等了一阵,忍不住又发短信问了一遍。对方才回复:“这很简单,我知道你的方位,又知道是边防派出所,网上很容易查到,而且你们的边防派出所警务公开,通过网页上留下的联系电话就可以查到你的名字。”

我看了这条短信忍不住笑了,对方显然很聪明。

在这个端午节,我把这一蒲包粽子分给了所里的战友。我当然没有告诉大家这些粽子的来历。但是,一个战友的一句话还是提醒了我。这个战友一边吃着粽子说,这种肉粽,在我们北方是很难吃到。我听了心里立刻一动。我意识到,这蒲包粽子还是给邮寄的人泄露出一些信息。肉粽应该是江南一带的特产,在北方地区一般是没有这种粽子的。几天以后,我给这个号码发去信息:“请告诉我你的通信地址,我寄些草原上的特产给你。”对方立刻回复:“为什么?”我回复:“感谢你啊,来而无往非礼也。”对方过了一会儿,回复:“你已经给了我很好的礼物,你拍的那些草原上的照片。”我想了一下,又试探性地发了一条短信:“这个季节的江南,应该已经很美了吧?”但对方却不置可否地没有再回复。

这个端午节以后,我们就开始经常互通一下短信。当然,大都是对方问我一些草原上的事情,或我的工作情况。尽管短信受字数局限,无法表达太多的意思,但我还是尽量把这边的情况告诉对方。可是我们彼此似乎有一个默契,只发短信,都从不提要通电话,而且我也不问对方的具体情况,比如性别、年龄、职业等等,对方对自己的事也一直闭口不谈。那段时间,我们渐渐地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联系方式,早晨大约九点,一般是对方来短信的时间,只是一句简短的问候,然后问我这一天有什么工作安排。我也用简短的方式发去一个短信。然后我们就各自开始一天的工作。当然,也有的时候对方会在中午或下午发来短信,说一些没头没脑的感慨。但是,我不得不佩服这个人,我们这样通了一段时间的短信,对方竟丝毫没有透露出关于自己的信息。所以,对我来说,这个手机号码也就一直保持着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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